謝貽香施展開輕功,往那一男一女離開的方向追去,在參差錯落的屋頂上疾速奔行起來。她那“落霞孤鶩”的身法雖疲於長途奔波,卻極適合在險要的地勢上騰挪起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隱約可見那一男一女的身影。
陡然間但覺四周一靜,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居然啞然停歇,如來時一般毫無征兆,說停便停了。片刻之間,一彎秋月已出現在夜空當中。
謝貽香大喜之下,當即運起那“秋水長天”的內力,身上頓時一片白霧蒸騰,本已濕透的衣衫被她內力烘烤,逐漸將雨水蒸騰了出來。待到她渾身的衣服盡幹之時,那青衣少女的背影已是近在咫尺,眼看便要追上,卻有一聲巨響突如其然地從南麵傳來。
謝貽香轉頭望去,卻是半裏外的秦淮河畔,一座三層高的樓閣磚瓦四濺,整個屋頂無端迸裂,劈頭蓋臉地四處飛散。驚異中她略一辨認,立刻認出那是京城中聲名遠播的“五侯家”,秦淮河邊最富盛名的風月之地,向來是朝廷權貴的最愛。此刻夜色初臨,正是尋花問柳的大好光景,如何會陡然發生這番變故?
伴隨著屋頂破裂的巨響聲,那五侯家的底樓紛紛湧出一大堆衣衫不整的男女來,尖叫著四下逃竄。透過那五侯家碎去的屋頂,第三層閣樓上依稀有兩個人相對而坐,一動不動,仿佛將自己的身形凝固在漫天飛舞的碎瓦當中。
當真是多事之秋,想不到今夜隻在片刻之間,自己便先後遇到兩件異常之事,似乎正如那老者所言,這天下又要大亂了。是繼續追尋那一男一女,還是掉頭去五侯家查看?謝貽香這一猶豫,那一男一女身法極快,頃刻間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心中暗歎一聲,隻得轉身往五侯家方向奔去。
此時大雨初停,附近的百姓聽見那聲巨響,紛紛掌燈前來圍觀,滿臉幸災樂禍地指指點點。謝貽香自屋頂上騰挪,匆忙趕到樓前,立刻看得清楚:隻見樓中相對而坐的乃是兩名男子,一人做道士打扮,穿著件雪白的道袍背對自己,滿頭銀發紮成發髻,用竹葉編織的道冠蓋住,顯然是個老道士;而另麵向自己而坐的男子,約莫五十來歲年紀,方臉劍眉,兩鬢微霜,一雙眼睛燦如星光。
謝貽香一見這人,頓時大驚失色,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落街心。她不禁心中暗叫了一聲:“爹?”
那人正是本朝第一開國元勳,朝中武將之首,謝封軒謝大將軍。
要知道謝封軒出現在這風月場所,倒也並不稀奇,然而眼見如此情形,謝貽香心中即便有千百般思緒,也知道形勢不妙,急忙飛身而起,躍入樓中。
誰知她剛一踏上五侯家的第三層閣樓,一股極強的氣息便排山倒海地向自己襲來,驚惶之下她匆忙要去拔刀,不料右手剛握住刀柄,渾身的氣力卻突然被抽空了一般,竟連刀都無法拔出鞘來。
那是一股無影無形的氣息,將自己渾身上下盡數浸透在了其中,似乎此時的這副身軀已和那股氣息融為了一體,再也不屬於她自己了。
謝貽香微一辨認,立刻察覺這股氣息是來源於場中的兩人,甚至可以肯定是從那白發老道身上散發出來的。自己父親的內力她再熟悉不過,向來是橫衝直撞的金戈鐵馬,猛烈至極,而此刻製住自己的這股氣息,分明是一股柔和的感覺,身在其中,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和舒服之感。
謝貽香武功雖不高,但見識倒也不凡。此刻父親謝封軒和那老道士雖然身形並無動作,但暗中卻以內息相交,正進行著一場不動聲色的激戰。想來是兩人的內力相互激蕩,充塞滿了整個五侯家的三樓,無處可瀉,這才震碎了樓頂。此刻兩人陷入這般僵持的局麵,任誰稍有不慎,露出一絲躁動或者不安,立刻便會先機頓失,隻怕一招之下即可判出生死。
這白發老道士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和父親做如此對持?而且從場中的氣息分辨,竟是這老道士占了上風。此時謝貽香已能看清那老道士的摸樣,隻見那老道士一張如同嬰兒般紅潤的臉上,不見一絲一毫的皺紋;兩道臥眉垂落至兩腮,和頷下那三縷白須微微顫動,如同是畫中仙人一般的模樣,同時卻又是十分麵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