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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講罷,張治中作了較長的發言。其大意如下:
……這次到北平來,到今天已經半個月了。在這半個月中,雙方代表團分別經過無數次的會談,對於最重大的幾個問題,意見已經交換得很詳盡了。可以說,應該說的話,應該說的理由,通通都說了,說盡了……今天下午恩來先生交給我這個《國內和平協定》,這是雙方經過半個月無數次交換意見後,中共所提出來的最後定稿。剛才聽到恩來先生對這個文件的解釋,對於我們所提的修正意見,有許多是接受了……修改的一共有20處。這一點,我們代表團同人是完全了解的。當然,剛才恩來先生說,有些地方是不能變動的。比如說,軍隊改編的問題,軍隊接收地方政府的問題,都是不能變動的。
在我們代表團的立場來說,這個《國內和平協定》既然是最後的文件,我們對它如果認為是完全對的,就答應簽字;認為不能簽字,就不簽字;不是說還有商量,還有字斟句酌的餘地。隻是同意簽字,不同意就拉倒。如果“最後文件”是照這樣解釋的話,那麼我們代表團同人現在就沒有再發表意見的理由了,也沒有發表意見的必要了。當然,我們的政府正等待著我們代表團的報告,這次會議之後,我們還是繼續研究,準備把我們的意見報告政府,請示它作最後的決定,然後再來答複中共代表團。
對於這一個問題,我不能再有話說下去,不過我想略為提出一點個人的意見或感想。我要再說明:這是我個人的意見和感想,而不是代表團的意思和感想。
國共兩黨的鬥爭,到今天可以說是宣告一個結束了。誰勝誰敗,誰得誰失,誰是誰非,當然有事實作證明,將來也自由曆史作評判……國共兩黨等於兄弟一樣,大哥管家管不好,讓給弟弟管理沒有關係,“便宜不出外”。
今天的中國,是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我們的孫中山總理說:“餘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但是總理去世24年了,我們還沒有把中國弄成自由、平等、獨立的國家;我們的同胞,在國外受到人家的鄙視輕視,我們實在不知從哪裏說起的慚愧與羞辱!我們今天有這個情緒。我們在同一民族裏,在兄弟手足裏,出來很好的兄弟,能夠有這一個能耐,有這一個魄力,來把家當好,使全國人民得到解放,使國家得到獨立自由,使鄰家看得起我們,這是一家子的光榮,也是做哥哥的光榮。過去做哥哥的雖有錯誤,自己感到慚愧,但是自己的弟弟能夠擔當起來,把家當好,自己也實在覺得光榮……總之,從人類的思想潮流來說,今後世界的前途,我們對繼往開來的曆史的責任,實在都遠大得很。我們應該適應時代,創造時代,使中華民族永遠自由獨立於世界之上。
我們國民黨雖然失敗了,但是今後還有它的新生和改造的機會;我們還是願意重新團結合作,來共同擔負複興中華民族的曆史的責任……我們可以看出來,在毛先生的領導下,中國共產黨是看到國民黨過去的錯誤的,尤其對於友黨胸襟狹隘方麵,所以才有今天開朗的胸懷,彙納眾流的表示。對於這點,我們不能不表示很大的敬意。
最後,我們沒有別的,隻有希望兩黨過去的一切芥蒂,一切誤會,一切恩怨,永遠結束。過去的讓它過去,今後我們應有一個新的意願。在我們方麵,當然首先做一個自我反省,同時希望中共方麵也保持著這種遠大的眼光、開闊的胸襟、明朗的態度,來領導未來的、曆史性的、新的政權。中國共產黨基於其過去的努力奮鬥,到今天已經接近——至少可以說接近——到它當政的理想,也有了成功的把握,用不著我們來恭維。
對於其他方麵,沒有任何意見,以上隻是我個人的意見與感想,假使有不對的地方,希望恩來先生和諸位代表先生們加以原諒。
張治中發言時,周恩來耐心傾聽,聚精會神。周恩來和張治中不是初交,而是多年的摯友,他對張治中先生為人公正、厚道,剛直不阿,為國家民族而奮鬥,為祖國的和平事業而奔走,是孰知的,是非常尊敬的。但在原則問題上,他也不回避談出自己的意見。對於張治中的感想,有一個駁難,周恩來說:“剛才文白先生說的幾句話,我不能不辯白一下。就是對於‘兄弟’的比喻。假使文白先生說雙方的關係等於兄弟一樣,是指兩個代表團的立場,那麼我們都是為和平而努力的,我們很願意接受。過去大家雖有不對,今後大家仍可以一道合作。但是如果拿過去國民黨20多年來,尤其最近兩年又九個半月的蔣介石的朝廷來說,這就不是兄弟之爭,而是革命與反革命之爭!孫中山先生當年革命的時候,對清葉赫那拉氏進行的鬥爭,就不是兄弟之爭;對袁世凱的討伐,就不是兄弟之爭;對曹、吳的聲討,就不是兄弟之爭。都是革命與反革命之爭。如果說是兄弟之爭,孫中山先生是不會同意的。對於這一點,中國共產黨不能不表示它的嚴肅性。說是兄弟之爭,如果把蔣介石朝廷和一切死硬派也包括進去,就失掉了它的嚴肅性。孫中山先生過去領導的多次革命的失敗,這也是教訓之一,等到國共合作後,才補救過來了,但是以後蔣介石叛變了。我們今天願意與一切可能合作的人合作,願意與一切可能團結的人團結在一起;中國現在占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是勞動人民,這是最廣大的基礎,其他如地主階級的開明分子也可以合作,中、小資產階級也可以合作;至於知識分子,當然更可以合作。這是最廣大的合作,可以達到與全國人口百分之九十的人們合作。還有一點,就是這個文件本身的問題,因為如果我們沒有最後的定稿,就使南京代表團無以說服南京當局;沒有這個最後的定稿,就不能憑它考慮同意與不同意的問題。我們認為,一個問題一定要有一個結束、我們提的最後方案,南京代表團乃至南京當局,都有他的自由,就是同意或者不同意。我們提這個方案,是從遠大的眼光、從人民的利益出發的,今天南京不同意,明日也會覺得同意。我們認為,這個方案在南京代表團、南京當局、在南京方麵愛好和平的人士,一定可以接受的;但是我們也料到,南京的好戰分子一定不會接受的——其實,任何東西他們都不會接受的。”周恩來的講話十分得體,既有理論,又有實際內容,既堅持了革命的原則性,又采取了靈活的態度,以理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