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野把話已經說得非常露骨,下麵就要看劉秀的表態了,如果繼續追問,便是有誌於天下;如果不再問,上麵這番打啞謎的話語也還不算太過火,能圓得回來。
“征伐固然為重。”劉秀說著,往自己銅爵中倒滿了瓊漿,“然則何為先,何為後?”
來了!王野心下一驚,知道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也是自己作為一個穿越者,時常會想到的問題——奪取天下。
王野心裏很清楚:問鼎之事,終究還是要靠劉秀這樣英明有為的人君來做到。
“大司馬英明神武,當居中央而正,使鄧禹、馮異等西向拓土,吳漢、王霸等南向討伐,則天下可定,漢室可興!”王野一字一頓地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砰——
劉秀的手狠狠在桌上一拍,盞中酒漿隨之晃動,好似要噴薄而出。
“你這是僭越,需知你我之上,還有陛下!”劉秀的語氣變得異常嚴厲,與往日那個親和隨性的他判若兩人。
王野立馬從坐席上直起身子,向著劉秀就拜倒下去,口頭仍然死撐著剛毅的語氣道:“大司馬劉秀乃帝室之胄,天下誰人不知,一朝踐祚於洛陽,便可光複我大漢,後世史家,必將稱高祖之漢為西漢,而劉秀之漢——當為東漢。”
王野脊背上已是冷汗涔涔,他深知,深夜相召、問及天下,這是野心的前兆,同樣是對自己這個來路不明之人的考驗,如果自己對劉秀表現得忠心可嘉,那便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如果自己稍有動搖,那麼眼前的酒壇裏,很可能裝著鴆酒。
曆史上那些忽然暴斃的功臣,難道還少嗎?即便是劉秀這樣仁義之君,在曆史上從未迫害過有功之臣,但王野這樣的人已經超出常理,來路可疑又能屢立大功,這樣的特性,就迫使每一個生逢亂世的君主,都不得已要做出一個選擇——此人是繼續為我所用,還是從此消失?
此時的王野分外緊張,想剖心掏肺地展露自己對劉秀的忠誠和支持,他狼狽、慌亂,已經口不擇言,對著劉秀本人都敢直呼其名,隻想著不顧一切把自己知道的曆史盡數說出來。
名字、禮儀都是細枝末節,此刻,生死存亡方為大事。
劉秀默然了。密室內陡然陷入一片靜默,沒有人再言語,隻有王野匍匐在地,看著自己的汗珠從臉頰上滑落,啪嗒一聲落在地上、綻放開去。
忽地,劉秀笑了起來,這笑聲雄壯有力,笑得山河失色、乾坤倒轉,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那麼詭異。
劉秀笑聲漸收,開口道:“令君,起來吧,若是真有所謂東漢,你便仍做個六百石考工令,可算是屈才?”
“不敢,不敢。”王野憋著一口氣在胸中,隻能顫巍巍地說。
“來吧,用酒。”劉秀道。
王野抬頭打量了一眼自己桌案上的酒,眼神中略帶驚懼。
“不是這個。”劉秀說著,站了起來,拿著自己桌上的酒壇到王野麵前,往王野的銅爵裏斟滿一盞,“是這個。”
王野這才舒了一口氣,恢複正常的坐姿。
劉秀倒完酒,把壇子一甩,昂首徑直走到了牆邊,伸手一推,把原先封鎖的窗戶打開了,此後他背對著王野,就那樣默默佇立著,看向窗外。
王野終歸是放下了心,打開窗戶也就意味著密室不密,不會再有問話與對答,一切又將會回歸如常。
窗外是漆黑如墨的夜空,朦朧中似有一層流蘇般的氤氳,恍惚間,這極度的“黑”中孕育出了星星點點的“白”,這“白”如鵝毛般,悄然出現,緩緩飄落。
北方的冬天,豐年的瑞雪,終於來了。
“看,那是今年的初雪。”劉秀緩緩開口。
王野擦去汗水,才稍稍啜飲了一口盞中的酒,就感覺自己醉了,他心知這隻是漢代的低度數米酒,怎麼可能醉呢?可若是沒醉,又怎麼會在方才隱隱聽到劉秀對著雪夜說了一句:
“看,那是朕的江山。”
此後,王野出了劉秀府邸,回去安眠,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王野便叫來了劉林,把自己的手機拿給他看,教他如何使用照相功能,雖然這一詭異的“銅鏡”讓劉林大為驚詫,但王野早已顯露過好幾手過人的本事,因此劉林順從地學習照相,很快就掌握了竅門。
“看準了,然後就按這裏一下,你可知?”王野問。
“明白,此物真是神奇。”劉林道。
“站過來,你我二人先照……呃,來畫一張像。”王野不由分說就把劉林拉了過來。
……
今日上穀剛剛接到南邊的情報,對王莽的總圍剿即將展開,於是,劉秀召集了除王野以外的麾下諸將一同商議,這倒不是有意避著王野,而是在昨夜令王野心驚肉跳後,今日便放他好生休息,以示君主的信任之意,也符合恩威並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