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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老師
一個特別的稱呼往往聯係著人生的一個特殊階段,代表著一份別樣的情感。十八年前,有那麼一群可愛的學生給我一個與眾不同的稱呼,時至今日依然常在耳畔回響。
剛畢業時,我來到了家鄉的村小任教。那是本地農村最為普通的小學校園,四周是一圈刷上了白石灰的圍牆,圍牆中整齊地排列著三排青磚瓦房,前麵兩排是教室和辦公室,最後一排是教師宿舍和食堂。當時在我們一個總人口不足四萬的小鎮,像這樣的小學校就有八所之多。我所在的這座學校,全校近兩百名學生,大多來自本村,九位老師中共有三人姓朱。在我到來之前,大家用老朱老師和小朱老師加以區分,而現在有人戲稱我為小小朱老師,但大家總覺得拗口。後來我在班上和學生商量,一個孩子建議,幹脆用名字的最後一個字,稱作海老師。這個稱呼一來聽著親切,二來區分明確,於是從那之後就這樣叫開了。
相比較於城裏的大學校來說,村小的特點就是小巧而精致,樸實而溫馨,就像一個小家庭一樣,洋溢著一股濃濃的親情。這裏的老師大多身兼數職,幾乎能勝任每一個年級,每一門學科的教學。“校長兼校工,上課帶打鍾”是老師們工作狀態的最佳寫照。
我的第一屆學生是四年級的,比我小了七到八歲的光景。音樂課上,我踩著“呼哧呼哧”作響的風琴,教他們唱《粉刷匠》;課外活動中,我手把手地教他們用豎笛演奏《上學歌》;“六一”“國慶”時,我還教一群從各班選來的男孩兒女孩兒編排兒童舞蹈《小背簍》。與其說我是他們的老師,倒不如說是孩子們可親的童年玩伴。
記憶裏那時的情景都是朦朧而唯美的,有一個畫麵時常浮現眼前。那是一個春天的下午,我在圍牆外的操場上教孩子們練習跑跳步。先示範講解,再集體練習,然後分組訓練,最後集中過關。臨近下課前已是黃昏時分,夕陽從西山斜射過來,地麵的一切籠罩在一片醉人的玫瑰色之中,太陽的臉是鮮紅鮮紅的,好像誰掠去了她的光芒,不再耀人眼目,而是顯得分外柔和明亮。全班一起麵朝夕陽,坐在圍牆下的幹草上,孩子們按照學號一個接一個從操場這頭到那頭跑跳一個來回。當一個叫張益的孩子出場後,我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這是一個性格有些內向的男孩兒,軟軟的長發溫順地貼在額上,臉上常常掛著害羞的微笑。他很有節奏地跑跳著,動作輕快、協調、自然,柔順的頭發隨著跑跳的動作上下飛舞著。尤其當他轉過身麵向我們跑過來時,在夕陽調和出的絕美背景下,他就那樣充滿希望地跑著跳著微笑著,和我們越來越近,全班孩子似乎都和我一樣陶醉了,誰也沒有說話,就那樣靜靜地欣賞著。我清晰地記得,當時我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十年後,我一定還會記得這樣的畫麵。
如今許多年過去了,在規模化辦學的風潮下,當年的學校已經被撤並,校舍被出租,後來被改建,如今隻剩下一段短短的圍牆能夠讓人記起曾經的模樣。而那些像小鳥一樣在我身邊飛來飛去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們,也已經成家立業,走在大街上能夠一眼認出的應該寥寥無幾。但當年那些尋常的場景附著了時光的印痕,帶著歲月的沉香,伴著聲聲童稚的“海老師”,依舊時常闖進我的夢裏。
在空間,朋友“寂寞”和當年的學生“喜寶”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海老師和朱老師有區別嗎?”
“有。”
“明明是同一個人,區別在哪裏?”
“沒有見過海老師的人,不算真正認識朱老師。”
頑皮的喜寶,總是在不經意間講一些聽起來很深刻的話語。我想,海老師這個稱呼所代表的,也許正是我和我的孩子們共同懷念的那些獨一無二,不可複製的,童年還有青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