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七十二州,若論富庶程度,當屬位於燕國中部的鹿州無疑,即使是皇府燕京城所在的燕州也隻能亞居第二。鹿州地勢平坦,水陸交通縱橫,是南來北往的商旅遊士的分流駐足之處,同時也是兵家必爭的軍事要地,有“燕絕天下,鹿鼎中原”的美稱。
相比而言,毗鄰鹿州以西的汀州在經濟軍事上就難以望其項背了。但汀州山水多奇,綺麗風光冠絕燕邦卻毋庸置疑,曆來都是詩人騷客隱居求誌的好地方。
翠霞山在汀州東部,襟湘竹江,帶星島湖,更有北部綿延無盡的青山以為天然屏障,依山傍水,是一處極好的雅士修身養性之所。
此時此刻,正有一輛西來的馬車往翠霞山下奔行而去。車上隻有兩人,其中那中年人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疲憊。
他驀然問那少年道:“小寒,你在那蛇窟中到底是怎麼逃出來的?”
這個少年正是嚴寒,那日他正在溪水中暢遊,為日後生計打算,一頭紮出水麵,竟看到老徐在溪邊踟躕不前,當下忍不住大叫出聲,而後到就近的鎮上找老徐借錢買了身幹淨的衣裳,結伴東來。
嚴寒道:“大叔,我都說過多少次了,我跟你一樣,從蛇窟中逃出後就看到好多蛇從洞中湧出,不由得嚇暈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就看到堆積如山的死蛇,惡臭熏天,便又另找了個山洞鑽了出來。”
老徐手捧著臉,說道:“好,小寒,我們一行十五人,除了咱倆之外,都遇難了。這件事情幹係重大,出去以後對誰都不可以說起。”
嚴寒聞言鄭重點頭。
跋涉半日,離翠霞山還有三十裏路,兩人來到一個鎮上,都已饑腸轆轆,尤其是嚴寒,他感覺自己此時簡直能夠活吞一頭大象。
這個鎮子可比那青石鎮大了不少,街上車水馬龍,遊人如織,這讓從未出過村莊的嚴寒眼界大開,時不時地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店麵前駐足觀望,一時間竟連饑餓都忘卻了。
還是老徐把他領進一家小餐館,說道:“該吃飯了。”
嚴寒一指對麵裝修得豪華大氣的酒樓說道:“我們為什麼不到那邊去吃?”
老徐麵色尷尬,道:“小寒,我本就不是什麼有錢人,而且我身上帶的錢也實在不多了,你看……”
嚴寒一笑,啥都明白了,說道:“大叔,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我懂。走,咱們過去吃,這頓我請。”
老徐笑道:“你請?你哪裏來的錢?”
嚴寒道:“我沒有錢,但是你可以借給我,等到了翠霞山莊我能在那裏做事了就還給你。”
他本是少年脾氣,心襟坦蕩,曆經了誅仙聖地的變故後更是無所縈懷,竟想出了借老徐的錢請老徐吃飯的妙招。
老徐哈哈一笑,道:“小寒,你現在還小,將來還要成家立業的,還是不要亂揮霍了。”
嚴寒搶斷道:“嗯,我懂,但是你也說了,我要將來才成家立業,趁現在還沒有成家立業趕緊受享。”
嚴寒說著,也不管老徐是否答應,拉著他便往對麵的酒樓裏走。
※
半個時辰後,在那家名為“山鮮苑”的酒樓二樓上,所有客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杯盞,他們一個個都瞠目結舌地圍在一張桌子四周。
那桌上坐了兩個客人,其中那中年人口咬拳頭,臉上不置信的表情跟圍觀的諸人一模一樣。
桌案的正中疊了兩重厚厚的盤子,少說也有三四十個。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埋頭將最後一隻雞腿整個吞下,把盤中的一點湯汁也盡數倒入口中。
對於這樣一個“大肚能容”的少年,所有人都在嘖嘖讚歎。
驟然,那少年將盤子一撂,伸舌頭舔了舔嘴角四周的油漬,而後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打了一個飽嗝,滿足道:“我吃飽了。”
啪啪啪。
隨著一陣拍手的聲音響起,一個麵色粉白的少年書生走了過來。那書生明眸朱唇,眉梢纖柔而細長,不經意的笑容間,臉上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相較而言,麵前這個原本眉目清秀的少年倒顯得容貌粗野了。
書生折扇一展道:“兄台好飯量,小弟我真是好生敬仰。”
那少年自然就是嚴寒了,他打小就身體單薄,飯量欠佳,看到麵前這一大堆碗盤,也被自己的飯量嚇得不淺。
嚴寒被這麼多人圍觀,卻也沒有感到多大的尷尬,哈哈笑道:“不敢當,在下隻是好幾天沒吃東西,實在餓得慌了。”
少年書生突然麵露詭異表情,像是在打什麼壞主意一般,道:“兄台客氣了,不過你要是餓了幾天就能吃這麼多東西?那要是再多餓幾天的話會怎麼樣呢?”
嚴寒一時語塞,那小二走過來,訕訕道:“小……小哥,一共……一共是七兩銀子。”
“什麼?七兩銀子?”
嚴寒一拍桌子,跳了起來。誰知他這一拍竟是力氣極大,桌子四圍的木屑都被震得簌簌而落。
店小二見他拍了桌子,不禁怯了,道:“要不……要不六兩也行。”
嚴寒從衣兜裏掏出找老徐借的一點碎銀,說道:“六個銅板怎麼樣?你看,都是真錢。”
店小二見了很是為難,這時,從櫃台處走來幾個膀大腰圓的夥計,一個個手持木棒,怒道:“你當我們山鮮苑是什麼地方?敢來這裏吃白食,兄弟們,給我上,打斷他的手腳。”
嚴寒自知理虧,見上來的幾個大漢每一個都足有兩個他那麼高大,知道絕不是對手,便要撒足開溜。
這時,那少年書生喊道:“慢,這位兄台的帳小爺我付。”
那些摩拳擦掌的夥計見有人肯付賬,心頭不喜反怒,因為這錢是給掌櫃的,他們分文不能取。而眼看可以名正言順地揍眼前這個小子一頓,竟莫名其妙讓人給攪合了,怎能心平氣和。但看那少年裝束模樣,也不敢貿然得罪。
少年書生說罷,便吩咐身邊的小廝到櫃台處去為嚴寒付清了飯錢。嚴寒這才注意到,這書生的身旁竟還有個青衫的小廝,那小廝也是柳眉彎彎,頗為俊俏。
嚴寒強笑道:“多謝。”
那少年書生笑道:“兄台不必如此,咱們後會有期的。”
說罷,領著那青衫小廝自嚴寒身側出了酒樓。在這個過程中,那青衫小廝扭頭對嚴寒報以一笑。這一笑的本是極美,但嚴寒看在眼中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幸災樂禍的表情似乎是在告訴嚴寒:小子,你死定了。
嚴寒把“吃飯剩下的錢”全部還給了老徐,兩人結伴出了酒樓。
大概是真正的吃飽了,嚴寒感覺連精神都異常飽滿,步履輕捷,四肢更像是有一股使不完的勁,有一股想要奔跑發泄的欲望。如同不是在大街上,而且有老徐跟在身邊,他一定就照這樣做了。
兩人雇了輛無蓋的馬車,向東往翠霞山下奔去。
※
出了鎮,馬車駛入片片叢林,蔥蘢的草木漸漸顯示出翠霞山世外佳境的韻味來。
想著馬上將要過上一種新的生活,嚴寒內心不免跌宕。
突然,道路正中一行九人出現,全都黑衣黑褲,還罩著黑頭巾,連跨下的高頭大馬都是齊刷刷的黑色。
為首的身材矮小,隻嚴寒差不多高,但他倒是幹淨利落,吼道:“下車,打劫。”
馬車夫早就嚇得躲到了車軸下,嚴寒與老徐跳下車來。
老徐道:“此處乃是翠霞山下,翠霞山莊的威名想必你們也是知道的,怎麼還敢在此胡為?”
那為首的橫刀大笑,聲如鬼泣,難聽至極,笑畢,才說道:“翠霞山莊又怎麼樣,你就是把那莊主叫到我麵前來,他也不會把我怎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