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被驅逐的腳步(1 / 3)

在中國,大部分城市都依水而建,每一條大河之上、每一條大江之濱都遍布華夏子孫的足跡,黃河、長江,莫不如此。在那裏,遠古的人們停住了遷徙的腳步,以江河為心,以視線為軸,在不斷擴張的土地上繁衍生息、薪火相傳。即便是那些經考古發現長眠於地下、不見天日的古老城市,也有專屬其子民的古老河道,或繞過城池,或穿城而過。無論是將士武夫還是婦孺百姓,都曾汲其養分、受其恩賜。隻不過,有些河道流淌了幾個世紀就漸漸幹涸,再被黃沙掩埋,銷聲匿跡;有些則長流不息,生機勃勃,不斷滋養著人類後裔,一往無前。

百裏浦告別了妻兒,獨自一人走出了家門。出小區大門右轉直行,直奔這座縣城的生命之河——一條在自然河道上人工修整出來的“運河”。整座縣城及其周邊地區,都要用運河水對生命滋養。

百裏浦能夠想到,自家的窗戶一定亮著燈光,直到午夜方熄。他知道,燈光之下,兒子又在挑燈夜戰,對將要帶來的人生考驗全力以赴。

想到兒子高考日期將近,自己近十年的奔波和尋找還是徒勞,百裏浦的內心難免失魂落魄。但是,即便如此,他骨子裏的堅強和不服輸的性格還是迫使他繼續堅持。

他知道,自己在用餘下的生命做賭注,隻要能找到何源或者找到藥方,哪怕用自己的生命交換,他也義無反顧、在所不惜。

我是個賭徒?百裏浦心情沉重地質問自己。

如果不是,為什麼我總是向自己投下沉重的砝碼,長期生活在重壓之下?從背負對朋友的愧疚享受得來不易的生活,到隔斷生命的希望迫使自己艱難的尋找?生活難道非要如此這般,才能對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不虧不欠?

百裏浦無法找到答案。

他的步子很急,他要離開家,離開妻子和兒子,再次踏上尋找“何源”的旅程。他急著去車站,像往常一樣將自己裝入車廂運到外地。

此時已進入夏季,白天的燥熱到了夜晚也未能褪去,接近人體體溫的空氣不斷將人包裹起來。隻是偶爾自東而來掠過河麵的微風會裹狹著一點清涼,讓人不覺渾身舒暢,忍不住要做深呼吸,享受難得的時刻。

百裏浦一直向東,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貫穿縣城南北的運河旁。

這條運河向北並入長江,直通大海;向南接太湖水,順流而下便至黃浦江。

百裏浦佇立在河邊,聽水聲潺潺、蛙聲陣陣。抬眼望去,遠處的天空漆黑一片,不見半點星光。

看來,幹旱的夏天就要迎來一場積蓄已久的風雨。這些雨注定要沒入河水、灑向人間,也注定要打濕某些人的憧憬,隨著記憶的堆積無法曬幹。

百裏浦已經無可選擇,即便到了十字路口,答案也隻有一個。

他拉起皮箱,左轉向北,沿著運河向城邊走去,濱河路的終點便是火車站。

夏季的雨說到就到,不容分說。

百裏浦還未走出多遠,風便沒了力氣,蛙聲也偃旗息鼓,似乎都預料到一場大雨會如初中班主任一般隨時可能不請自來。就在天地萬物屏息凝氣、翹首以盼之時,不斷增多的豆大雨點從天空疾馳而下。

頃刻間,梧桐樹葉中劈啪作響,青石板路上水花飛揚,路燈光影裏雨線穿梭。

百裏浦四下環顧,並無躲雨的地方,便向著一條燈火闌珊的街道奔跑。也就是在這時,他突然想到,以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從縣城開往陝北的任何一趟火車都是傍晚時分發車,第三天的淩晨才能到達。

此時,他完全可以回到家中,待驟雨初歇後再次出發。但是,強烈的愧疚讓他無法於此時麵對妻兒,他也不想因此打擾拚命學習的兒子,也不想打擾被蒙在鼓裏、對平靜生活下麵的暗潮湧動一無所知的妻子。他所想的,隻是買最近一趟去往陝北的火車票。

但是,雨一直下,越下越大,大街上出租車都已經停在路邊不敢動彈。百裏浦隻能跑到了一家旅館近前,上氣不接下氣地拍打著外層的大鐵門,焦急但有氣無力。他希望借此避一避雨,第二天再繼續前行。

許久,鐵門被推開一條縫隙,轉出來一個身披薄毯,身材不高、體態略胖的中年婦女。她上下打量著百裏浦,睡眼惺忪地說道:“這麼晚了,住店啊?呦,雨下得這樣大,快快快,進到裏麵來啊,都淋濕了可不得了。”

中年婦女連忙將百裏浦讓進屋子。

這家旅館是一個二層小樓,一看便知是自家房屋經改造而成。鐵門上麵懸著牌匾,自上而下用燙金字寫著“餘家客棧”。

自中國的旅遊業稍有萌芽,江南一帶像這樣的家庭旅館就如雨後春順般,齊刷刷的遍地都是。

“該稱呼您餘老板吧?這大半夜的雨下這老大。”百裏浦一邊拍打頭上和皮箱上的雨水一邊用東北話問道。

百裏浦在東北地區攻讀學業七年,當地人說話的腔調也能學上幾分。此時,為了掩人耳目,便有意為之。

“我老公姓餘,你叫我餘老板也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扁擔抗著走,都錯不了的。”老板娘不無打趣的說道。

“那就叫您餘老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