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幾乎忘記自己是怎麼回的竹意軒,她滿腦子充斥著的都是宋帛亦那張血色全失的臉。 宋帛亦,宋懷良,那如兒是誰?是…… 紫玉腦海中突然靈光乍現,回想起方才黑暗中那隱隱浮現的一抹苦菊香,她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了竹意軒的門口。 “小主?”夏喧見紫玉散步了許久還未回來,提了宮燈正準備沿路去尋她,可出了門卻發現她整個人虛弱無力的靠在了門邊。 “我跑的有些急,你去幫我倒杯溫水。”支開了夏喧,紫玉對著滿目蕭瑟的竹葉沉思了好一會兒,方才佯裝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一般進了屋。 隻是,最後還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紫玉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起了身,可夏喧才將熱氣騰騰的帕子敷在她的眼睛上,外頭春嬈就來報,“小主,宋太醫來了。” 是啊,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紫玉聞言,一把扯下了眼睛上冒著熱氣的帕子,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請他進來吧。” 兩人對坐,四目相迎,卻沒有一人先開口打破周遭的寧靜。 竹意軒伺候紫玉的奴才本就隻有夏喧、春嬈和小福子三人,眼下紫玉把他們打發去了園子外頭,屋子裏便更顯沉悶難耐了。 而顯然,宋帛亦也是個沉得住氣的,紫玉不開口,他也就這樣幹幹的坐在那裏,眉眼皆斂,叫人瞧不出任何的情緒。 秋日天涼,不出片刻,桌上的茶就散盡了嫋嫋餘香,冷得紮了手。 紫玉見狀,終於緩緩的開口道,“大人放心,昨兒晚上的事兒,我已經忘記了。” “微臣知道小主不會胡亂說出口的。”紫玉話音剛落,宋帛亦便接了口,看來也是忍到了盡頭了。“昨日事出突然,微臣若有什麼冒昧小主之處,還望小主見諒。” “你怎知我不會傳出去?”麵對宋帛亦的言之鑿鑿,紫玉忽而笑了笑。 “小主……性子心善,想來……” “宋太醫,這是後宮,並不是善堂。”輕輕鬆鬆的一句話,紫玉就駁了個宋帛亦麵紅耳赤。但是緊接著,她話鋒一轉,柔了聲音道,“隻是我本也是與世無爭的,後宮暗地裏讓人瞧不見的事兒多了去了,昨兒撞見大人,算是禍,也是福吧。” “小主……”宋帛亦聞言,挺直了腰身開口欲言,卻被紫玉一記眼神給壓下了滿腹的心思。 “宋太醫不必多言,我今日既定了將這件事兒忘記的念頭,那往後一定不會再提及的。”紫玉見他欲言又止,便搶先說道,“隻不過後宮森嚴,大人若是想保命,也想讓你的心上人保住一條命,那昨兒那種事兒,以後還是三思而後行吧。” “微臣今日來見小主,便是來向小主討一個說法的。”宋帛亦聞言站起了身,衝紫玉作揖道,“聽小主這樣一說,微臣便就放心了,多謝小主成全!” “昨兒若不是你有意放了我,隻怕今天我早已無命成全你了。”紫玉知道昨天她從假山那裏跑回竹意軒,有一半還是因為在最後關頭,宋帛亦心軟了,否則昨晚她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隻是,紫玉好奇了一個晚上,眼下麵對宋帛亦,她不禁開口問道,“宋太醫昨晚為何要放過我?” “微臣跟小主說不上有什麼交情,但就微臣替小主治療扭傷的那一個月看來,小主心地善良,懷柔為人,微臣想,小主定願意成人之美的。” 好個成人之美! 紫玉聞言微微有些驚訝。昨天一個晚上,她想過千百種再麵對宋帛亦的場景,可能是一拍兩散,可能是他被自己威逼利用,也可能是自己被他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而致身亡,但是千算萬算,紫玉卻沒算到出了這樣的事兒,宋帛亦竟然還會向自己主動示好,意在深交。 這到底是宋帛亦的主意,還是她的主意? 想到這裏,紫玉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的問道,“宋太醫心尖兒上的女子,是如貴人麼?” “你……”宋帛亦原本略略放輕鬆的神情在聽到紫玉這句話的時候,一下子變的猙獰了起來,“你如何知道的?” “秋霜造就菊城花,不盡風流寫晚霞;信手拈來無意句,天生韻味入千家。”紫玉忽然文不對題的念起了詩句。 “唐朝李師廣的菊韻?”宋帛亦雖不解,卻還是回了一句。 紫玉點點頭,“這首詩,是當時皇上在看到如貴人時脫口而出的,至此之後,如貴人的宮中便日日不離苦菊香了。這個故事,在後宮可已不是什麼深閨秘聞了啊。” 宋帛亦聞言,臉“唰”的一下就慘白成了一片。“你……你是聞到了……” 紫玉歎了口氣道,“既是日日燃香,哪裏有不沾染的道理。宋太醫,有些事兒,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以為躲得過天躲得過地躲得過皇上的眼睛,但是百密而一疏,要被人發現,還是會被人發現的。” “妹妹真是冰雪聰明,我昨兒就跟懷良說,妹妹的命,是留不得的!”突然,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紫玉跟宋帛亦回頭看去,卻見門口站著的正是如貴人蘇淡如。 此刻的她身著一襲透著淡淡黃色的平羅衣裙,長及曳地,無一朵花紋,隻袖口用品紅絲線繡了幾朵半開未開的夾竹桃,乳白絲絛束腰,垂一個小小的香袋並青玉連環佩,益發顯得身姿如柳,素雅成韻了。 “如……”宋帛亦見她親自前來,一時脫口差點喚出了如貴人的小名。 最後還是紫玉眼尖,搶在了宋帛亦前頭福身高喊道,“紫玉給如貴人請安。” 宋帛亦的聲音就這樣幹幹的被晾在了唇齒之間,最終他還是俯首低眉道,“微臣給如貴人請安。” 如貴人的突然造訪,讓紫玉頗有些措手不及。索性竹意軒地處偏幽,平日裏又鮮少有人來往,這多少讓紫玉悄悄的鬆了一口氣。可是,她卻不敢再馬虎大意,便是認真的囑咐了夏喧一定要看好門之後,方才將如貴人恭敬的迎進了屋,最後紫玉重重的合上了主屋的門扉,擋住了外頭的一切耳目。 -----------※※--------------※※--------------※※----------- “早就同你說,旁人一定是信不得的!”一進屋,如貴人就一邊看著紫玉,一邊同宋帛亦說道,“你我處境本就岌岌可危,如今還讓一個外人……” “姐姐放心,紫玉不會透露半分的。”紫玉心裏清楚的很,蘇淡如同宋帛亦不同。後者可對她寬懷容忍,甚至意在交好,但前者隻怕是想讓她永遠的閉上自己的這張嘴。而閉嘴的最好辦法……想到這裏,紫玉便急急的表明了自己的心態。 “不會透露半分?”如貴人聞言冷冷的笑了笑,“妹妹隻怕是一雙玉腳才剛剛沾了宮中磚地,還不知道這後宮便是最最磨人的地方。好的能成壞的,笑的能成恨的,柔弱的不一定無害,姐妹情深亦可反目。那麼你來跟我說說,你同我萍水相逢,我為何要信你這一張嘴?” “正如姐姐所言,後宮虛虛實實,令人真假難辨。紫玉深陷其中,旁的可能看不透徹,卻明白,宮中情字可貴,紫玉願意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 她的一番話,讓蘇淡如跟宋帛亦皆愣在了原地。好半天,蘇淡如才回過了神,壓著聲音笑道,“趙紫玉,你隻怕是糊塗了吧!我是皇上的女人,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我如何才能跟懷良終成眷屬!”說到後來,她竟是眼眶含淚,情難自禁了。 “姐姐,後宮噬人骨血,我雖初涉宮闈,可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還是能看明白的。而姐姐也是個明白人,我想,姐姐跟宋太醫想方設法的在後宮中夾縫求生,為的並不是一夜春宵而是長相廝守不是嗎?” 見蘇淡如睨著眼看著自己,紫玉心中一動,繼續道,“而所謂廝守廝守,有心,有行,亦有承諾重重。姐姐看重的是哪一種呢?” “真的可信你?”如貴人聞言,思忖片刻後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若騙了姐姐又有何好處呢?且先不說姐姐位高,單一個身份就能將不得寵的我壓倒在地,就說宋太醫,若真想要了我趙紫玉的命,也是易如反掌的。” “你為何願意幫我跟懷良?”看得出,蘇淡如還是不放心。 但是紫玉卻明白她為何這般躊躇不定。想想也是,若是今兒換成她自己,隻怕這個知道秘密的人一定會被她想著法子弄死的。後宮嬪妃與太醫私交有染,這罪名一旦露出半點風聲,那便是誅九族的死罪。蘇淡如若信了自己,就等於把她跟宋帛亦,然後再加上蘇家一脈和宋家一脈所有人的命都交到了她趙紫玉的手中,這並非是兒戲! 想到這裏,紫玉鄭重的開口道,“人世間的痛楚,莫過於被自己至愛之人所傷,紫玉不幸,飽嚐各種心酸無奈。我已不相信情愛,卻依舊奢望能看到有情人廝守終老。便全當是姐姐跟宋太醫給紫玉一個念想,讓紫玉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有了期待,便能活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