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賞賜是跟著皇上賞的那一對玉鈴如意白瓷花瓶一起到的竹意軒。緊接著,蔣芙也姍姍而來了。 “妹妹的心思也太縝密了些,這前前後後的,我這個當姐姐的竟然一點風聲也不曾聽到。”蔣芙說這話的時候眉眼帶笑,但多少還是透出了一絲失望。 紫玉見狀,拉著她坐上了炕頭,仔細的解釋道,“姐姐別多心,並非是我有心要瞞著你。隻不過……我今兒這一舉也是兵行險招。姐姐你想,皇上擺駕靈歲山,眾人齊聚順貞門前,若是成了則萬事大吉,但若是不成,難免讓皇上心中生疑,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所以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蔣芙聞言,細細一想,便豁然開朗道,“你到底是懂事了,現在做事兒也知曉瞻前顧後了。” “多虧了姐姐提點。”紫玉垂了眼簾,笑意盈盈。 “可是,皇上出宮,從順貞門過這事兒,你又是怎麼知道的?”蔣芙狐疑道。 “是皇後娘娘告訴我的。”紫玉見她終究還是問到了這一茬上,便是將那日秋菊宴後皇後喚她去鳳鸞殿一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蔣芙。 蔣芙認真的聽紫玉說完前因後果,最後竟激動的拉住了紫玉的手道,“這可真是太好了,咱們先不說得寵與否,便是有皇後娘娘這般照拂著,在後宮之中,那也是天大的榮幸呢。” “姐姐說的是。”紫玉看著欣喜的蔣芙,也不禁柔了神色。 其實早在先前蔣芙第一次來找她的時候,紫玉就有意無意的打探過蔣芙的身世,發現她的父親也隻是個漳州通判,論起官職,也隻不過是個小小的正六品而已。因此,她可以理解蔣芙為何處心積慮的想要在後宮之中穩占一席之地了。因為一榮俱榮,隻有她得到了皇上的寵愛,她的父親母親,甚至她蔣家一門才能繼續富貴平安下去。 所以,看著蔣芙眉開眼笑的模樣,紫玉也跟著她一並開心了起來。是啊,忍了這麼久,眼下總算是要苦盡甘來了。 可是,天有不測,人不可算。 紫玉原本以為,她和沈驍對弈的這盤棋,自己是掌著主導的。要怎麼落子怎麼走,她心裏是清楚明白的。但是她卻忘記了,後宮再大,也大不過前朝政事,而前朝一動,後宮勢必也會跟著起波動的。 這事兒來的突然,話說沈驍一行剛剛從靈歲山祈福回宮,慶州楚淮就傳來雪災急報。上奏的大臣聲淚俱下,字字含情,說慶州連降一整個月的大雪,如今山道被堵,官道被封,城中百姓饑寒交迫孤立無援,而儲備的皇糧又全部已經發放散盡,取暖石炭也悉數用盡,災情十萬火急,片刻也耽擱不起。 沈驍聽完,連宮中年事也來不及準備,便帶人連夜趕往了慶州城。 前朝出事,帝冷後宮,所以紫玉便就這樣被沈驍晾在了竹意軒。一夜之間,她忽然就成了眾妃子中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而紫玉自己亦有些悵然,她深知順貞門一事她並沒有走錯,可是天不遂人願,她隻是走的不是時候罷了。而直到這一刻,她也忽然看明白了,原來沒權沒勢,單憑一己之力,想要穩占帝心,那幾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兒。 便如她趙紫玉而言,即使有如花美貌,可對於沈驍來說,也隻不過是一個唾手可得又能隨意棄之的女人罷了。 -----------※※--------------※※--------------※※----------- 沈驍這一去便是整整兩個月的光景,他錯過了寶慶三年的除夕夜,也錯過了寶慶四年的元宵節,直到柳枝抽芽,梨花初融之際,他方才倍感疲倦的回了京。 然皇帝親臨,慶州城上至官兵下至百姓都倍受鼓舞。雖天災突降,但全城的人齊心協力,克災排難,硬是挨過了漫天飄雪的寒冬,迎來了生機勃勃的春天。而此次賑災,沈驍親力親為,迎難而上,在民間也留下了一段段勤勉親民的佳話。 可是離京兩月之餘,前朝政事積壓,雖有怡親王蕭明遠代為處理事宜,但畢竟有些主意還是要皇上親自來定奪的。因此剛一回京,沈驍就直接去了東暖閣,吃住皆都安排在了那裏。 前朝風動,後宮眾妃自然也是會想著法子一探虛實的。便是連紫玉在得知了沈驍回宮以後,都差了夏喧連夜去打聽了消息。怎知得到的竟然是沈驍一頭紮進了東暖閣,除了每日的早朝,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消磨在了那裏。紫玉聞言,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喜還是憂。 而夏喧見狀,則擔憂的說道,“小主,您說皇上……會不會這一折騰,就把小主您給忘記了?” 紫玉聞言,笑而不答,卻將略略哀傷的眼神轉向了放在矮幾上的那一對玉鈴如意白瓷花瓶上。 那瓶中插著兩株粉瓣白蕊的杜鵑花,精致如畫,嬌媚可愛。可是偏偏落入紫玉的眼中,卻讓她覺得諷刺至極。 花嬌人豔,歲月幾回!過了年她就十六了,若是再蟄伏不動,隻怕很快就要入不了沈驍的眼了。 想到這裏,紫玉忽覺煩躁不已,扯了帕子就蓋住了那一對小瓶道,“夏喧,你把這對花瓶收起來放好吧。” “小主……”夏喧諾諾開口,卻終究還是不敢反駁。 “我沒事兒,從今日起,咱們的竹意軒便是謝絕見客吧。”紫玉眉眼皆冷,忽然很想自暴自棄一下。 也是,籌謀了這麼久,沒想到竟換來如此不尷不尬的一個結果。枉她兩世為人,竟還是吃不透後宮裏這些明著暗著的道理。 罷了,既然她費盡心思求都求不來,那便過了四月初再說吧。 -----------※※--------------※※--------------※※----------- 紫玉的突然消沉,讓後宮那些存了看好戲心態的人突然弄不明白了。 而欣貴人本來仗著紫玉沒起勢,便想登門來挖苦她一番的,怎知到了竹意軒,卻被春嬈告知說紫玉抱病在身,不宜見客。 欣貴人聞言,陰陽怪氣的在窗子口冷笑道,“喲,妹妹隻怕是春閨難耐,寂寞難捱才病了的吧。想來也是,妹妹本來還能親沾皇上恩澤的,可是偏偏……嗬嗬,妹妹真是沒有運氣,花了心思,卻換不來皇上一夜留戀呢。” 欣貴人的話說到後來,已是不堪入耳汙穢一片了。但紫玉卻似聞所未聞一般,端坐在屋中,仔仔細細的折著她手中的元寶。 “小主,您這般隱忍,還不是長了他人誌氣!”而守在她身旁的夏喧顯然沒有紫玉這麼好的定力,聽到後來,她幾乎被祁欣的那些言語氣的麵紅耳赤了。 “隨她去。”紫玉平靜的說道,“嘴長在她的身上,她愛怎麼說就讓她一次說個夠。” “那小主這些天折了這麼多元寶,又是何用?”夏喧聞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指了指桌上的那一大疊黃紙元寶問道。 “明兒便是四月初三了吧?”紫玉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兒,答非所問了一句。 夏喧想了想,點頭道,“正是四月初三。” 四月初三!紫玉聞言,雙手攥拳,指尖入掌,刻骨鑽心。這一年,過的可真快啊…… 第二天入了夜,紫玉便早早的睡下了。可是暖被在身,她卻一直是睜著眼睛的。好不容易挨到了午夜,紫玉便躡手躡腳的下了床,然後拎起了早些時候被自己藏在角落的漆木盒子,隨即悄無聲息的出了竹意軒。 四月初三,這日子正是她命喪冷宮,父親午門被斬的日子! 此刻再想起前世種種,紫玉隻覺心如刀割。三月底的時候,她就在想自己一定是要做些什麼的。可是她身在紅瓦高牆之內,似乎除了祭拜先父聊表心意之外,也別無它的法子能盡全孝道了。想到這裏,紫玉再也按捺不住,便是加快了步子往棲鸞宮的後院走去。 玄月當空,光暈飄渺。 紫玉來到棲鸞宮的後花園,尋了個牆角處便擱下了手中的提盒。 清酒灑地,醇香襲人。紫玉眼含清淚,對著墨黑的夜色絮絮叨叨的呢喃了幾句“女兒不孝”的話之後便端著酒壺仰頭就灌。 酒入愁腸,苦辣難耐。她心中一酸楚,打了火折子燃了元寶便苦笑道,“父親,女兒每每想到我們上官一脈盡忠職守,為國效力,卻最後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女兒心中便浮滿了恨意!”紫玉說著說著,蓄滿眼眶的淚水便簌簌落下。 “父親,隻怪女兒當年寵冠六宮,被那些虛情假意給蒙蔽了眼睛。女兒現在細細想來,終於看明白了所謂帝王之情,其實最最淡薄冷漠。可惜……女兒懂的太遲了,女兒不孝,最終還是不能替父親籌謀一二。父親,您泉下有知,一定很氣女兒不爭氣吧……” 紫玉一邊說一邊灌著清酒,人非聖賢,她再世為人以後日日隱忍,直到今天才好像突然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一般,便是肆無忌憚,隻想一醉方休。 她多想有人能回答她一句,哪怕告訴她從前種種真的是她上官琭寧錯了也好。可惜,她的耳畔,傳來的隻有淒涼如魘的風聲和一陣悉索紛至的腳步聲…… 腳步聲! 紫玉突然心弦一緊,但她剛想起身,卻發現之前自己灌酒灌的太猛,以至於現在步下虛浮,竟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 然而,就在紫玉掙紮著想要起身的時候,她的眼前突然燭光一閃,緊接著,一抹黑色的身影鋪天罩下,將瑟瑟發抖的她收入了眼簾。 “誰……”紫玉背著光,看不清楚來的到底是什麼人。可是,飄散在夜風中的那股氣息,卻令她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可知,在宮中私自祭拜是犯了宮規的!”清冷如幽潭的聲音飄然而至,紫玉心中一動,沒想到來的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