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瀉,地麵上激起陣陣煙霧,樹木、建築變得沉重,透出濕光,又一分鍾,天色黑了下來。
少熊衝進了樓底門廳,短短幾十米路程,身上已經濕漲,他濕漉漉地進了電梯。走進屋後,他一邊撕扯著緊緊粘附在身上的衣服,一邊看向窗外。閃電張牙舞爪地一次次撕裂著天空,宣示這個海島上最暴烈的季節來到了,暴雨、雷電、烈日、台風將交相呼應地肆虐這個海島。
又一道紅光劃過,瞬間窗玻璃都似乎裂開了。他借著閃電去找了條褲子穿上,然後黑燈瞎火的仰躺在沙發裏,呼吸著充滿暴雨氣息的空氣。住得這麼高,電閃就在窗戶邊上,生命有若命懸一線,獨自一人再強大,神經也不由得有點緊張、興奮。
一個小時後,雷鳴與閃電收去,窗外的世界安靜了不少,但雨還在猛烈地下著。他數次不由自主去傾聽門外的聲音,揣度青綺今天會不會來,這幾天她都沒來,難道真的是按她自己說的,出遠門去了。假設青綺這麼一個人從來沒來過這兒,這時他絕對不會邊聽著暴雨邊想她,隻是因為在這個時間段她曾數度出現,所以少熊想,這可能隻是一種習慣,但他也很依賴習慣,習慣就是癮。
又一個小時,雨稍微小了點。
暗中,一處暗弱燈光忽然閃亮,一個電話鈴聲將有點恍惚的少熊驚醒過來,他將手機拿過來掃看了一眼,即刻舉到耳邊,是姚教授打來的,他應了聲,另一手已找到電源開關將燈打亮。姚教授確認了他在城裏家中後,便控製著情緒告訴他,有個老同學現在醫院,被車撞了,他想去看看,可是又走不開,婕教授得看著。少熊即刻回說,他馬上醫院去,他這裏近。姚教授又簡單告訴了少熊他所知的所有信息,語聲中還帶著急切、愧疚等多種情緒,少熊邊安撫已邊做好了出發準備,他掛了電話迅速出門,從地庫開了車就出來上街直奔醫院而去。
雨還在下,街麵浸泡在淺水中,扭曲、渾濁地倒映著街燈和兩邊的建築,幾輛轎車開過,水花四濺。醫院大院廣場空寂無人,少熊迅速駛入廣場,停了車,進了大樓,找到樓梯直往上跑。
手術室的等候區,一個麵色焦急的青年扭轉身看到了少熊,馬上站了起來,接著迎了上去,掩飾不住心內的慌張。少熊沉住氣,輕拍了下青年胳膊,發現他的衣服還濕的,再看,身上還有點血漬,體氣透出來,意識到這次車禍應該就發生在大雨期間。
青年緊張地滾動了一下喉嚨,但另一個成熟男子的到來也讓他鬆了口氣,他期待又有點困難的問,“你是來找項教授的?”
少熊點了下頭,“現在什麼情況?”
“還在昏迷。”
“醫生怎麼說?”
青年無助地搖搖頭,這麼看醫生還不能給出確定答複,而青年被懊悔的情緒折磨著,轉過身去又來來回回走動起來,兩個拳頭不時地緊攥著,少熊走上前,抓住了他肩頭,將他帶到椅子上坐下,“你給姚教授打的電話?”少熊試著說話好讓他放鬆。
青年點點頭,“我是項教授的學生,我們一起去過姚教授家。”他的臉上又現出愧疚,“我這兒隻認識姚教授,我不知道——”又慌張起來,顯示他知道姚師母現在的身體狀況,覺得自己很不該。
少熊轉過臉,看定這個才二十出頭未經世事的學生,“這不怪你。”青年默默低垂下頭。又看了一會,少熊走到窗前,街燈靜謐,遠空漆黑,雨點冷漠地敲打在窗玻璃上,城市正悄悄進入深寂。
終於,手術室門打開了,青年起身衝了上前。醫生掛下她一邊的口罩,露出一個略帶疲憊的笑容。少熊即刻大舒了一口氣。醫生也深吸了一口氣,最後淡定宣告已經脫離危險。
青年抱著胳膊痙攣一樣的蹲在了地上,低哭了出來,醫生很理解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滿了關懷,默默重新掛上口罩,退後一步,關上了門。少熊趕緊走到一角撥通了姚教授的電話,通告已經脫離危險,電話那邊傳來一個長長的呼吸。
海濱姚家,臥室的一角,婕教授蜷縮在地板上,驚恐地打量四周。姚教授放下電話,看著婕教授,興奮地講,“項恪勤!項老頭!好了!好了!沒有危險了!”但婕教授充耳不聞,伸著脖子,仍是緊張地這兒瞅瞅那兒瞅瞅。姚教授看著她,邊走到窗前,慢慢地拉開窗簾,邊慢慢地念叨,“走了,走了,魔鬼都跑了,壞蛋也跑了。”他回過頭,看著婕教授慢慢定神的眼睛,“你看——”他推開了一扇窗戶,狂暴已經過去,隻有滴滴答答的雨聲,空氣裏帶著雨後的清新,海也不怒號了,恢複了它慣有的節奏,遠遠的空中還發出微藍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