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一係列檢查,劉常明拿著一大堆檢查結果去了醫生辦公室,醫生看著看著,臉色凝重起來,他讓劉常明先在辦公室裏等會兒,自己拿著那些檢查結果出了門。劉常明不知道醫生是什麼意思,心裏隱隱地有些不安。
一會兒,大夫進門叫道:“劉常明?”
劉常明趕緊站起來,“是我。”
大夫看了看他,問:“家屬來了嗎?”
劉常明知道情況不妙,就勉強笑了笑,“孤寡老頭兒一個,沒家屬。”
大夫坐下來,從一個檔案袋裏拿出一堆檢查結果,卻什麼都沒說。
劉常明笑著說:“大夫,別瞞我了,我有心理準備。”
大夫歎了口氣,“胃癌,晚期。”
劉常明愣住了,這個結果太出乎意料了。劉常明知道自己的身體可能不太好,可是沒想到會差到這樣。
大夫看看他,說:“先做一個療程的化療看看。”
劉常明沒說話,還是愣愣的。
大夫又道:“你去辦一下手續,明天開始住院。”
劉常明還是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有人陪護嗎?”大夫問。
“沒有。”劉常明終於開了口。
“有醫療保險嗎?”
“沒有。”
“自己負擔的話,費用不少,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劉常明又不說話了。
沉默片刻,劉常明突然說:“還有多久?”大夫看著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還能活多久?”劉常明又問了一遍。
大夫沉吟了一下,“按以往的經驗,好的話,六到七個月,不好的,也就兩三個月。”
劉常明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就幾個月啊?”
“也得看情況,保持心情樂觀,配合治療,也許還能長些。”大夫安慰道。
劉常明幹笑了一下,“長幾天也沒有多大意義。”
曾文潔在小吃攤前忙碌著,她打開包子的籠屜,熱氣淹過她的臉。突然她覺得有些不自在,探頭看見劉常明站在攤位邊上,愣愣地看著她。曾文潔愣了一下,旋即又恢複了常態,她把包子放在客人麵前,經過劉常明身邊時,冷冷地說了句:“要吃東西,就坐吧。”
劉常明沒說話,曾文潔又忙別的去了,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發現劉常明不見了,就追出幾步,隻看見劉常明蹣跚的背影,隱隱有點不安。
劉常明無精打采地進了門。王朝東一見他就問:“老頭兒,一天沒見著你,你這個經理帶頭曠工啊?”
劉常明回了一下神,虛弱地笑了笑,“去看了看老朋友。”
王朝東嘲笑地說:“你還有朋友呢?”
劉常明努力地保持著笑臉,“誰沒幾個朋友啊。”
王朝東站起來,“你回頭說說安子吧,成天耷拉著頭,動不動就拽著林劍文幾個去喝酒,早晚還得進拘留所。”
“你說他一樣的。”
王朝東鬱悶道:“我閨女把他傷了,我說話,他能聽嗎?還沒開口,就衝我翻白眼。”
“那就隨他去吧。”劉常明無力地說。
王朝東聽了這話有點意外,劉常明一向都是積極向上的,怎麼今天說話透著古怪呢?“老頭兒,這話不像你說的呀,當初那麼大張旗鼓地忽悠他考大學,這就不管了?”
“想管也管不了了。”
王朝東看看劉常明,關切地問:“怎麼了?”
“沒事。”劉常明還是很虛弱的樣子。
“閨女出事了?”
“沒事,都挺好。”
王朝東看看劉常明,有點奇怪了。
夜裏,劉常明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開門的聲音傳來,劉常明開了燈,喝多了的安浩天摔在門邊上,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劉常明無奈地歎了口氣,起身出去了,他拿了個臉盆,擰了條濕毛巾又進了屋子。安浩天正搖搖晃晃地脫著衣服。劉常明放下臉盆,把毛巾遞給他,“擦擦臉。”
安浩天沒接,一嘴的酒氣,“少管!”
劉常明加重了語氣,“接著!”
安浩天發作了,“我讓你少管!”
劉常明看看他,順手把毛巾扔在他麵前。
安浩天喊道:“滾,你們都滾!”說完,蹬了幾下蹬開了鞋子。
“安浩天!”一聲怒喝,安浩天剛轉過身,一盆冷水迎麵從頭淋到腳,他一個激靈,隻見劉常明正憤恨地拿著盆站在他麵前,“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你就喝吧,喝死了沒人給你收屍。”
安浩天稍微清醒了一下,“老東西,喝死了關你什麼事?”
劉常明也是氣極了,左右看了看,操起一個煙缸就扔過去,正砸在安浩天頭上。
“哎喲——”安浩天呻吟起來。
“安浩天,現在清醒了吧?醒了就給我坐下來,好好學習!”
安浩天清醒多了,“學個屁!”
劉常明終於爆發出來,大聲道:“想考大學就在我這兒住,不想考就給我滾蛋!”
安浩天瞪了他一眼,摔門出去了。劉常明有點虛弱,無力地坐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劉常明起床開了門,發現安浩天就蜷在門口睡著了,他有點無奈,踢了踢安浩天,“進去睡吧。”
安浩天醒過來,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劉常明,站起來,嘟囔著:“我沒地兒去。”
“我知道!
安浩天在廠裏低頭擺弄著車。劉常明過來喊他:“安子,別弄了,回家學習去吧。”安浩天頭都沒抬,“不學了,不考了。”
“考大學是為你自己,不是為別人!”
“老頭兒,別說了,我不是那塊料。”
“人都是逼出來的,不逼自己,什麼事也幹不成。”
安浩天不耐煩了,“別放屁了,我考大學,就跟讓你去登珠穆朗瑪峰似的,你能爬上去,我就能考上。”
劉常明沉吟一下,認真地說:“那咱們就說好了?”
安浩天冷笑道:“那你就爬去啊。”
劉常明無奈地笑了笑。
劉常明去學校找文文。“何文文——”劉常明看見文文,忙叫道。
文文看見劉常明,臉色一沉,“你找我幹嗎?”
“安子不想再考大學了。”劉常明猶豫了一下,說道。
文文冷淡地說:“這樣也挺好,他底子太差了,考也沒希望。”
“要不你再跟他談談?”劉常明試圖說服她。
“談什麼?我跟他沒什麼可談的!”
劉常明鬱悶地說:“你這麼在人家胸口上踹了一腳,他緩不過來。”
“你是希望我繼續跟他談戀愛嗎?”
“至少去安慰安慰他。”
文文說:“這個世界上,感情受傷的人多了,誰也安慰不了,隻能自己安慰自己。”
劉常明不禁生氣起來,“何文文,虧你還是個大學生呢,你做事也太不負責了吧?”
“我隻能對自己負責!我隻能保證自己以後盡量少傷害別人。”
劉常明無奈了。
劉常明又約了白曉溪,倆人在一家肯德基見了麵。
“曉溪,最近怎麼沒去找安子?”
“他不理我。”
“他心裏不痛快,你找時間多跟他說說話。”
“他活該,自己找不痛快!”
“你這孩子,怎麼開口說話就傷人啊?”
“提醒你,我不是孩子!”
劉常明再次無奈了。
何麗萍在廚房準備飯菜,王朝東把買回來的醬油、醋之類的放在一邊,遲疑著說:“要不,把文文叫回來,一起吃頓飯?”
何麗萍頭都沒抬,拒絕了,“別叫了,回來了又得吵,我怕了。”
王朝東勉強笑了笑,“都怪我,害得你們母女沒法團圓。”
“沒你的事,是我自己不想見她。”王朝東看了看何麗萍,有些不理解。何麗萍歎了口氣,說,“這些年,她都是我的驕傲,小學年年三好生,考上了最好的中學,又考上了最理想的大學,還準備去美國繼續深造。可現在……我開始有點失望了,她怎麼這麼自私呢?”何麗萍說著說著有點難過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是我教育的問題嗎?是不是我太寵她了?是不是我給她的關心太多了?她怎麼能就這麼隻考慮自己,不考慮別人呢?”
王朝東勸道:“麗萍,別自責了,說到底還是我的原因。”
何麗萍擔心他多想,解釋道:“朝東,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我明白。麗萍,文文也沒那麼自私,至少在安子的事上,她知道自己錯了,她把人傷害了,自己也不好受。”王朝東道。
“你還替她說話。”何麗萍沒好氣地說。
王朝東笑了,“誰讓她是我閨女呢。”
何麗萍看看王朝東,也笑了笑,不說話了,兩個人開始吃飯。
白曉溪進了修理廠,一看到她,林劍文就一臉熱情地迎上去,“曉溪——”白曉溪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問:“安浩天在嗎?”
“不在。”有人回答道。白曉溪循聲望去,是安浩天在說話。“又鬧出什麼事了?”
白曉溪低著頭,低聲道:“過幾天,我得去四川了。”安浩天很意外地看著她,“我媽非得讓我過去。”
“過去也好,免得我費那麼多精力照顧你。”安浩天嘴上這麼說著,心裏卻沒有真正覺得輕鬆。
白曉溪停頓一下,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安浩天,“哥,周末能不能陪我去趟遊樂園?”
“上那兒幹嗎?”
白曉溪的聲音又低了下來,“小時候,我哥老帶我去,我想再去看看。”
“周六十點,門口見吧。”安浩天爽快地答應了。
“好!”白曉溪道,眼底有份不易覺察的得意。
周六,遊樂園。白曉溪和安浩天一起玩過山車。白曉溪一路尖叫,緊緊地抓住了安浩天,安浩天也是一路尖叫,兩個人玩得很盡興。
“哥,要不我們以後每周來一次吧?”白曉溪說漏了嘴,安浩天一聽她又騙自己,頓時生氣了。其實是白曉溪看他最近心情不好,於是想辦法讓他開心點。安浩天卻不領情,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白曉溪在後麵叫道:“哥,她不喜歡你,你為她傷心不值得。”
安浩天站住了,卻沒回頭,“我的事,你少管。”
“可你不開心,我也開心不起來;你不高興,我也高興不了。安浩天,你能不能讓我過得開心一點、高興一點?”白曉溪說著,眼圈紅了。
安浩天心軟了,走到白曉溪麵前,“別哭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早晨,劉常明在公園裏伸腰壓腿的,一副運動的狀態。這時,過來幾個晨跑的,劉常明跟在他們身後,開始小步慢跑,跑一會肚子就疼了起來,他頂住肚子坐下了。
劉常明一身汗水進了門。
王朝東看了看他的樣子,笑著說:“老劉,當上運動健將了?”
“平時活動少,是該鍛煉鍛煉了。”劉常明道。
安浩天也出來了,看了看劉常明,沒說話。
“朝東,你也該活動活動了,明天咱們去爬爬香山。”劉常明建議道。
“我可沒工夫。”
劉常明故意當著安浩天的麵說:“我答應了安子,他考上大學,我去爬珠穆朗瑪峰,得提早準備準備。”
王朝東愕然地看著安浩天。
安浩天忙澄清道:“他瘋了,跟我沒關係。”
“安子,咱們可說好了,你不能反悔啊。”劉常明說。
“你腦子有病,我沒時間陪你玩兒。”
王朝東接話道:“說話不算數,不是個爺兒們。”
安浩天被將住了,“算數,誰說不算數!”
“算數就好。老劉,明天我陪你爬香山去。”王朝東對劉常明說。
安浩天無奈地嘟囔道:“倆瘋子。”
安浩天坐在院子裏打遊戲。王朝東攙著劉常明進了門,劉常明的褲腿卷著,綁了個繃帶。安浩天看著有點意外。王朝東道:“快到鬼見愁時摔了。”安浩天撇撇嘴。王朝東扶著劉常明進屋,“安子,老劉晚上做不了飯了,你出去買點。”“我不餓!”安浩天說著低頭打遊戲,可打得有點煩,起身進了屋。
劉常明坐在床上,一條腿有繃帶,另一條腿上一大片淤青。“哎喲!”王朝東倒了紅花油給老頭兒搓腿,劉常明呻吟著。安浩天看著有點不舒服。
王朝東看見安浩天,把紅花油遞給他,“你過來幫幫忙,我去廠裏看看。”安浩天接過來,坐下,然後倒了紅花油給老頭兒搓腿。
王朝東準備出門,突然又停住了,問:“老劉,想吃什麼?我回頭帶回來。”
“什麼都行,別太多,浪費了。”
“就你摳。”王朝東說著,出了門。
安浩天幫著劉常明擦腿,劉常明痛得咧著嘴,終於忍不住,小心地說:“安子,能不能輕點兒?疼!”
安浩天鬱悶地說:“怎麼不摔死你?”手上的動作卻輕了很多。
劉常明道:“我摔死了,你高興啊?別咒我!”
安浩天邊擦邊說:“老頭兒,別折騰自己了,我就隨口那麼一說,你何必當真呢?”
劉常明勸道:“世上就怕認真二字,認了真,什麼都能成。”
安浩天沒說話。
劉常明繼續道:“安子,這個社會,你也知道,沒啥長處,很難活,也活不好。活得不好就叫人看不起,一輩子說長也不長,可叫人一輩子看不起,可不好熬啊。安子,你才二十六歲,你要熬的日子且長著呢。”
安浩天有點無奈,“老劉,不是我不想考,實在是底子太差了。”
劉常明聽了眼睛一亮,“考不上大學,考大專,考不上大專,考中專,好歹有個文憑、有個技術。你沒看新聞啊,現在修車都自動化了,咱們這種手工活兒,沒兩年就該被淘汰了,到時候你怎麼辦啊?飯都吃不上了,拿什麼養家養孩子?你還想跟我似的,六七十了還一個人,跟你們這幫不成器的一起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