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三歲生日(1 / 3)

探照燈的光就像從烏雲密布的夜空裏抽出的一根根白線,四處移動著,交叉,分開,循環往複。路人們都仰望著天空,眼睛跟著這些白線轉動著,眼神裏充滿焦慮。母親說他們在練習搜索飛機。

而我對這些白線無動於衷,因為我忙著“開”我的新汽車,這是我第一次駕駛它。

我的汽車是一款真實跑車的縮小版。我坐在車裏,腳踩踏板開動它,手握方向盤操縱它。這車看起來與舅舅約西的跑車一模一樣,隻不過他的是白色的,而我的是紅色的—不過紅色更有趣。

約西舅舅和我曾開著我們的跑車在多瑙河邊兜風。我開著車在人們的腿間穿梭行進,當時外出散步的人好像比往常要多,街上顯得很擁擠。約西不斷鼓勵我開得更快些,而他就在後麵跟著,以免我撞到人,卻不是總能避免,不過人們看起來並不介意,他們甚至根本就沒注意到我,因為他們正被空中的一道道白光所吸引。

我父母有時也一起出來。夏天的夜晚我們經常出去漫步,這是布達佩斯人的一個習慣。雖然夏天已經結束,但是那天晚上仍然不冷,所以對於在多瑙河邊慶祝我的生日,我並不感到奇怪。那天是1939年9月2日,我已滿3周歲。

我們家於前一年搬到布達佩斯。我父親叫喬治·格羅夫,人們都以昵稱久爾坎稱呼他,他是一家中型乳品廠的合夥人之一,其他幾個共同經營的合夥人都是他的朋友。他們從當地的奶農那裏收購鮮奶,然後把鮮奶加工成鬆軟幹酪、酸奶酪和黃油等乳製品(他們尤其對自產的黃油質量感到自豪),然後把它們賣給布達佩斯的各家商店。父親是一個務實的商人,他精力充沛,辦事高效,懂得生活。

我父親11歲輟學,而我母親瑪麗亞則念完了高級中學,也就是匈牙利的大學預科學校。在那個年代,這一成就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已非比尋常,更不用說猶太女人了。母親曾經下決心成為音樂會的鋼琴演奏家,但因為是猶太人,她進不了音樂學院。取而代之的是,她去我外祖父開的小雜貨店幫忙,而她就是在那裏遇到我父親的。

父親的乳品廠開在離南斯拉夫邊境很近的一個小鎮—巴喬爾馬什,位於布達佩斯以南約100英裏。他經常去布達佩斯訪問客戶,也就是黃油、牛奶和鬆軟幹酪等乳製品的批發商。

一天,父親拜訪了我外祖父的商店,銷售他的乳製品。他向我母親作了自我介紹,等談完生意,他們就站在門口聊天,一直聊到母親關了店。然後,他們步行走過布達佩斯的一條條街,不停地談啊談啊,聊了很多事情。

他們是不同類型的人,但是他們之間的差異可以互補。母親有文化,但從不自命不凡。父親則十分睿智、精力充沛、幽默感十足。母親偏於靦腆,在陌生人麵前比較矜持,但是不知何故,她在父親麵前卻從未感到不自然。父親的活力和好奇心激發母親展現出她最好的一麵。他們都深深地迷戀上對方。

我父親也是猶太人的這個事實使我父母的關係更進一步。他們有著共同的背景,對很多問題有著共同的理解。他們都不信教,也不參加猶太人集會,而且盡管他們的朋友多為猶太人,他們也從不把自己視為猶太人族群的一員。除了官方文件中對他們宗教背景的記錄,他們與其他的匈牙利人沒什麼兩樣。

他們初次見麵時,母親25歲,父親27歲—這個年齡的男人照理應該可以體麵地養家糊口了。一年以後,也就是1932年,他們結了婚,搬到了巴喬爾馬什。

母親不喜歡巴喬爾馬什。她在大城市裏長大,受過良好的教育,夢想著成為音樂會的鋼琴演奏家,過去經常去聽音樂會和歌劇。然而突然間,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偏遠的小鎮,不僅住在室內是泥地麵、廁所在室外的房子裏,還要與父親的親戚和合夥人同處一個屋簷下。作為新來的局外人,孤獨籠罩著母親,她對這種公共生活感到極不適應,迫不及待地想搬出去,但是短時間內卻沒有機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