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兩個男人的愛恨情仇(1 / 3)

他和父親,完全是兩種類型的人。父親急躁易怒,他沉穩細致;父親張揚誇張,他卻沉默內斂。他和父親的長相也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父親的臉型是長的,他是標準的國字臉;父親的頭發是軟的,他的頭發卻一根根直豎著,硬如鋼刺。他看過父親年輕時的照片,烏黑的頭發,頸間圍著白圍巾,非常的瀟灑儒雅。而他,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常常對著鏡子納悶,父親的瀟灑怎麼就一點都沒遺傳給他呢?10歲之前,在父親麵前,他是個乖巧的孩子。父親脾氣暴躁,常常和母親吵架。每次吵架,他總是明著站在父親這一邊,暗地裏再安慰母親。父親在家的時候,他幹活便特別賣力,割草,喂牛,手腳不停。父親從外麵回來,他跑前跑後,端茶遞水,把父親伺候得舒服熨帖。父親高興了,會帶他去鎮上喝一碗牛肉湯。那便是他的節日了。他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前梁上從村子裏招搖而過,驕傲地揚起頭,對夥伴小胖和阿四的招呼理也不理。一路上不斷有人和父親打招呼,他不時揚頭看一下父親,覺得父親真是厲害。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起,不再做父親眼裏的乖孩子了呢?學校讓交學雜費,他把父親給的錢拿到村裏的小商店,全都換成一毛一毛的鋼蹦兒,沉甸甸地背著到學校,把書包打開,口朝下嘩啦一下倒在老師辦公桌上,讓老師一個一個去數……老師告到父親那裏,父親一個嘴巴把他打到牆角,臉上的紅印好幾天才消下去。讀初中時,他和學校裏一幫頑劣的孩子拉幫結派,攔截同學,幫派火拚,戲弄老師。有一次他們為一個同伴報仇,和另一幫人打架,結果把對方一個人打得頭破血流。學校叫來他的父親,父親收拾好他的書包,一言不發地領著他走出學校。到家後,父親鐵青著臉坐在沙發上,開始很安靜,他聽得見父親沉重的喘氣聲。忽然,父親騰地站起身,抓起茶幾上的一把水果刀就朝他刺來,嘴裏罵著:“混蛋,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母親撲過來把他擋在身後,急得直哭:“你要是把他打出毛病來,我和你沒完!”又轉回頭朝他喊:“冤家,還不快跑?”他站在牆角一動不動,他想看看父親會不會真的狠心要了他的命。

父親一把推開母親,揮著刀子又衝過來,吼著:“都是你養的好兒子,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刀刺中了母親的手,鮮血順著她的手一滴一滴落下來。他依舊站著一動不動,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周大賓,隻要你還留我一口氣,總有一天我會報仇的。中考成績出來,他的分數連最差的高中都夠不著。他自己當然早就厭倦了讀書,就死活不肯再讀。父親倒沒有勉強他,他在家裏遊手好閑了半個月後,父親丟給他一身破舊的工作服和一雙手套,說:“你今天跟我去上工。”他躺在床上,雙手蓋著眼睛沒有動,父親一伸手把他從床上揪下來,抬腿就是一腳:“兔崽子,還想讓老子養你到啥時候?”那時父親在一家工廠做電焊工,一個月一百六十五塊錢的工資,養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的確捉襟見肘。他跟著父親去工廠,說是工廠,其實全是露天工作。父親穿著黑乎乎的工作服,趴在高高的手腳架上,手裏的焊槍火星四濺。是酷暑天,暴烈的陽光直射下來,汗水很快便洇濕了父親厚厚的工作服。他給父親遞鋼管,眼睛好奇地盯著那些四下飛濺的火花看。飛揚四散的焊花,仿佛綻放的煙花,絢爛耀眼。他呆呆看著,一時竟失了神。

父親抬手就把手中的麵罩朝他身上砸去:“你還想不想要眼睛?戴上眼鏡去。”他終於還是被焊花刺傷了眼睛,眼睛紅腫著,又澀又痛又癢,不斷地流眼淚,眼前模糊一片。他跟父親商量,能不能請假休息一天,父親虎著臉不理他,照樣把他指揮得團團轉:“鉗子……扳手……焊條……”旁邊一起幹活的人說:“老周,這是你兒子吧?眼睛刺成這樣了,去找點奶給他滴滴啊……”父親沒說話,他正好走過來,把肩上扛的鋼筋“嘩啦”一下撂在地上,甕聲甕氣地說:“我不是他兒子!”父親握著焊槍的手,突然地抖了一下,焊槍夾著的焊條落在地上,一串明亮的火花跟著濺落在父親的衣服上。父親蹲著沒動,把焊條撿起來,重新夾好,燦爛的火花一閃一閃的,在火光的映照中,他看見父親掩在麵罩後麵的臉有幾分淒然,嘴角和眼角劇烈地抖動著。那天下班後,他拿著飯盒去食堂打飯,路過食堂對麵的家屬院。模模糊糊的,他看見父親的身影。父親懷裏抱著一個孩子,孩子不停地哭,父親來回地轉著圈,嘴裏“哦哦”哄著。父親的聲音全沒有平日對他的粗暴,非常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