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嶄新的波音747客機在空中翱翔,藍天、白天不斷地掠過飛機弦窗,坐在弦窗旁座位上的彭中進,不時透過弦窗,腑瞰著機翼下的高山、河流、田野、村鎮,每一處美景,他都看得那麼入神,覺得那麼新鮮,感到那麼激動。當飛機降低飛行高度,飛抵海口市上空時,他清晰地看到機翼下碧藍的波濤,看到海岸線雪白的沙灘,看到如黛的綠蔭,心裏不由掀起波瀾,眼裏竟難以自控地嵌著淚花。
啊,三十年了!自從三十年前與海南故鄉一別,彭中進就被送到位於湖南大山裏的戰俘所勞動改造。當彭中進在大陸成為階下囚時,台灣卻把他塑成深曉大義、勇赴時艱、浴血匪區、為國盡忠的大英雄,而關麗憑著彭中進臨別前留下的一紙證明,補辦了結婚證,並憑肚中的“遺腹子”,一下子脫變成英雄的妻子,又上電視,又登報刊,義無反顧送夫奔赴**複國戰場的事跡被宣傳得沸沸揚揚,並獲得台灣國防部一大筆犒勞金和撫恤金。但關麗並沒有沉醉在如潮水般的讚頌中,在夢中她無數次看到活生生的彭中進在向她招手,她的第六感官仿佛在啟示:她丈夫仍活在人世,為了解脫思念的煎熬,也為了驗證冥冥之中神靈的昭示,關麗決心要到大陸一探究竟,生要探監見人,死要尋墓吊祭。為了能順利進入大陸,關麗以培養英雄後代成才、繼承父輩遺誌為由,申請赴美定居,爾後以美籍華人身份,終於順利進入大陸。功夫不負苦心人,情深義重獲回報,經一番奔波和尋查,終於找到關押彭中進的戰俘所。當戰俘所的管理人員通知彭中進到會客室會親時,彭中進還以為是馮大白來探望他,因為半年前馮大白就探過一次。
彭中進一邁入會客廳,見到仍那麼溫存、那麼多情的關麗時,心中那份驚喜和激動實在難以言表,這時他才感到生命的價值和珍貴,才感到大白兄把他從死神身邊拉回來的深情厚誼。當他和關麗依依不舍話別時,他揉摸著關麗纖細的小手說:“等著我,我會努力爭取早日回到你和孩子身邊。”
親情的溫暖和激勵,使彭中進在戰俘所中的表現無可挑剔,經五年改造,他獲得****釋放。出來後不久,經關麗四處奔波周旋,憑著她美利堅合眾國的綠卡和中華民國的結婚證,彭中進獲準出國探親,並申請在美國永久定居,一家人終於喜獲團圓。
曆盡劫波,回歸平靜,彭中進決心從此遠離世事紛爭和社會喧囂,他曾一度改名埋姓,一心調教犬子,清心享受天倫之樂。但六根未淨的彭中進終難靜心修身,他既不時關心著大洋彼岸故園的風卷雲湧、潮起潮落,也注視著他仍情愫所係的黨國——台灣島的花開花謝、風雲變幻。當他心目中仍然敬仰的******校長溘然長逝,接任的領袖李****竟然黨首賣黨、元首叛國,圖謀建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時,他心中早己不那麼神聖的黨國轟然倒下。當曆史的車輪進入九十年代,當他從電視和媒體上得知人民共和國最年輕、陸地麵積最小海洋麵積最大的海南省橫空出世,當他在唐人街偶聽鄉音,與赴美留學的小老鄉聊起海南大特區發生日新月異的曆史劇變時,他那一潭死水似的胸臆又開始攪動了。他知道,大白兄三十年前在戰場上信心滿滿說的“共產黨人在經濟上也一定能超越****的預言將會毫無疑問地成為現實!他覺得,他該回去看看故土了,該回去見見大白兄了!但不巧的是,他每次一想動身,愛妻關麗的心髒病就告急,他隻得一次又一次作罷。就在關麗撒手人寰不久,雲小遊卻突然闖進彭中進深陷喪妻之痛的灰暗生活,給他帶來不少家鄉喜事,給他一絲籍慰。從雲小遊口中得知,他進入戰俘所勞動改造後不久,馮大白已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少將軍銜,如今已經離職休養;馮海、馮南先後考上部隊院校和中山醫學院,畢業後一個當上軍官,一個當上醫生,倆個曾經破碎家庭的苦命孩子組成了幸福的新家庭,雲小遊也專程趕回海南,親眼看著自己的兒子和兒媳牽手步入婚姻的殿堂。最後,雲小遊情深意切地勸彭中進,“落葉歸根,魂歸故裏,人無論漂泊何方,都要情係故鄉,我幾年前就回海南投資辦廠了,你快點回……”不容雲小遊把話說完,彭中進就打斷,“還用你勸,我的心早就被故鄉的雲、故鄉的水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