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腳步透出頹喪的感覺,顯然又不是好的一周。母親從樓上下來燒水準備給丈夫洗澡,托婭翻個身正對麵土牆,土牆那側既是廁所兼浴室。
“我問隔壁布讚家要了兩匹布,那老頭子還裝死不肯給我,好說歹說才要了來。”
“要布幹什麼?”父親脫衣服扔到廁角,倒口涼茶。
“格爾泰要上學,沒件整衣服怎麼行,不能叫人看低了。”
“哦,唉…老板的錢還是不肯給,過兩天我再去堵他。”
“靠你一個人去堵有什麼用。”
“總要試試啊。”
“那這禮拜幹到活了沒?”
“幹了兩天錢現給的,在袋裏你一會兒拿去。”
“多少?”
“……”
烏日娜探入口袋,抽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不禁失了好臉色。
“這點錢補上回的米也不夠啊。”
“我也沒法,現在修房的越來越少。”
“去巴彥淖爾瞧瞧啊。”
“巴彥淖爾油錢哪夠。”
“那怎麼辦啊?”
董智根沒辦法,用水衝了身子後草草抹幹。
“格爾泰要上學,家裏幾張嘴等著飽肚子,我……”
“你那鞋做成了嗎?”
“做一雙鞋才幾個錢,而且做的人多價格低的都快趕上針線錢了。”
一陣沉默,隻聽得一牆之隔的零零碎碎的腳步,本就不寬裕的家為了給弟弟上學借了債,這麼一想娜仁托婭頭皮又痛了起來。
“要是托婭再大些就好了。”母親忽然開口,“好像長城那塊的麻巧村缺女娃,嫁過去一個能補上好幾萬呢。”
“嗯,托婭還太小了。”
一牆之隔的女孩聽的心驚肉跳,在沙日塔拉拜山更北方的古長城,離這兒很遠很遠,好像那兒是片寸草不生的荒地,但因為礦產豐富,那裏的人也日漸富裕起來。
隻是那兒少女人傳宗接代,所以才有這樣的傳言。
托婭又翻個身背對牆壁捂起耳朵,眼淚順著麵頰滴在硬梆梆的充著沙子的枕頭上。
“你先撐幾天我再來想辦法。”父親的聲音,“卡巴前兩天我碰上了,他是個有主意的人,我問問他看有什麼辦的。”
“我是怕撐不久。”
父母的腳步漸行漸遠,不一會兒就上了樓回了房,娜仁托婭哭了會兒後也就停了。
她想起白天在草丘上做的一個夢,夢到自己上了學,在大操場上升國旗,跟著又和同學一塊跳舞。
那是個美的不能再美的夢。
(二)早上切了幾片幹酪弄了點馬奶茶,母親沒有叫托婭一塊去吃,而是將她趕出門趕到草茵上。
托婭幫同村的格藍叔家看牛羊,看一天能賺幾塊奶餅和兩小袋炒米,所以母親不用照顧她吃食。
天氣晴好,風輕雲岫,格藍叔的一隻腳斷了,騎著匹瘦馬招呼托婭過去。托婭做事很認真,雖然臉上笑容不多但偶爾的也會和牛羊對話。
“吃啊吃啊,吃飽了然後吃了你。”
她隨身的一個布袋,除了裝掌蛙外也用來裝牛糞,她的房頂每有漏雨都是用牛糞塗上的,另外牛糞也是家裏火灶的最佳助燃劑。
這東西一點也不臭,一股酸草氣味。
午後托婭找了處樹蔭吃奶餅,渴了就吸兩口陰陽湖的水。她想如果自己有張網就好了,聽格藍叔說陰陽湖裏有鯽魚,要是有網就能抓上它幾條了。
這麼想著弟弟格爾泰一身新衣的跑過來,他後麵沒跟著母親,看來是偷偷溜出來的。
“姐。”弟弟用蒙語喊道,他還不太會說普通話,不是沒學……而是腦子笨。
托婭七歲的時候已跟著漢族的爸爸將普通話學的很流利了。
“你怎麼跑出來了,一會兒娘瞧見了,又罵我了。”
“她呼呼啦。”弟弟指母親睡著了。
“哦。”
“姐你在噶嘛?”
“看羊。”
“看羊,那我上去騎騎。”
“不行,羊是格藍叔的。”
“爸說等我高了也給我一匹馬。”
“嗯。”
“姐你要馬嗎?”
“不要。”
“那你要什麼?”
“什麼也不要。”
“姐那你讓我騎。”
“你回去啦,別在這鬧。”
“你讓我騎會兒我就不鬧了。”
娜仁托婭以“是不是真的”的眼神看著弟弟,不久後她四肢撐地趴下來,讓格爾泰爬到背上。
但其實十一歲的托婭身材和弟弟一般嬌小,背上帶著個人感覺特別沉,而且弟弟還邊騎邊甩手搖臂,真當自己在馳騁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