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劉茶館有個說書先生,每天晌午端一方素白扇麵,在嫋嫋茶霧間笑吟吟給來往茶客說上一段風月。
這說書先生年歲不大,白白淨淨一張臉生得隱約貴氣,不像個說書的,倒像個教書的夫子。可這說書先生肚子裏故事倒是多,日日翻新不重樣,隻談風月,不論當世。
今日四月初三,日頭正好,這先生兀自飲了半日茶,才不輕不重一記驚堂木,卻是講起那百年前的江湖。諸位且聽——
說是百年前的江湖中,有個楚釗楚大俠。
楚大俠生性落拓,行走江湖近十年,向來獨來獨往,又難得平易近人,視鋤強扶弱為己任。江湖中人魚龍混雜,卻在提到楚釗時,沒一個不豎大拇指客客氣氣道一聲“楚大俠”的。
楚大俠原是儒士之後,自小文武兼修,但一心隻想行俠仗義,家道中落之時又逢雙親仙逝,楚大俠在雙親墳前跪了一晚,三年守孝跟家中的砍柴師傅練了手不怎麼好看的刀法,散了家裏的仆從鎖了老宅子就出來行走江湖了。楚大俠初出茅廬時不過弱冠之齡,模樣周正,術起發來還有幾分文氣,又是無門無派單槍匹馬,不免被些眼高於頂的大家之後笑話,“喲!這哪兒來的小白臉長得斯斯文文,不去考科舉,入什麼江湖?!見了不入流的宵小之輩不會都要尿褲子罷?哈哈哈……”年輕氣盛的楚大俠好好給了人一頓教訓,自此後隻穿黑衣短打,扔了發冠拿布帶大剌剌術起發,留起了些像是常年刮不淨的胡子。幾年刀口舔血下來,刀法漸漸有了淩厲的味道,人也滄桑不少,麵龐自然有了江湖人的樣子。
原先幾年,初露頭角的楚大俠皮相好風度好,還總有姑娘家時不時遺失了帕子在他麵前意欲成一段美事,也有不介意家財願意招楚大俠入贅做東床的富足門庭,後來楚大俠把自己“墮落”成了徹頭徹尾的江湖人,麵龐有了風霜,行為舉止也沒了書生氣後,脂粉醴遇也少了很多。
與之交好的戲謔之餘也都不免替他可惜,楚大俠摸了摸又長出來的胡茬卻很滿意——他平生之誌在天下,在江湖,在浩然正道,在懲惡揚善,不在兒女情長。
友人也是多半是不解楚大俠的,不好好振興家業跑出來給官府捉捉逃犯拿點賞金,被官府盤剝之後也得不了幾個銀子,有時甚至為了生計也做些殺手鏢師的行當,還總愛路見不平幹些懲治地霸接濟老弱的事兒。這些都得要緊著小命,又落不著什麼好,怎麼楚釗還樂此不疲?
楚釗楚大俠在房頂上換了個姿勢又往喉嚨裏灌了口燒刀子,腦子暈暈乎乎,心裏卻清明——老子就樂意幹這些!痛快!瀟灑!
楚大俠從來都是瀟灑來去,直到前幾日撿了個乞丐。
那乞丐大概是餓極了,竟然直接衝上來要搶他手裏的包子。武人的本能讓楚大俠下意識往側邊一閃,還沒看清背後來人前就順勢送出了手邊的刀柄,堪堪擊中那人肋下三分,不是什麼行雲流水的身法,卻端的是快狠準。
可看清來人後楚大俠尷尬了,那小乞丐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擦過桌沿狠狠摔在地上,張口“哇”地吐出口血來,隨後就蜷起身子捂住肋部開始抽搐,蹭了一地灰的臉白得嚇人,淩亂發間一雙眼睛卻還是瞪大了盯著楚大俠手裏剛咬了一口的包子。最後想是撐不住痛意,翻了個白眼就昏了過去。
一邊桌前的人紛紛交頭接耳,像在指責楚大俠怎麼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乞丐下這麼重的手,楚大俠一張臉紅了又青,好不精彩。最後扔了幾個銅板扛起小乞丐回了客棧,還不忘帶上桌上那沒啃完的幾個包子。
小乞丐身上就沒個幹淨的地方,楚大俠雖不拘小節,但看到這麼邋遢也受不了,況且人嘴邊胸前還帶著明顯的血跡,像是在無聲控訴著自己的過失。楚大俠皺了皺眉手一揚索性把小乞丐扒了個精光扔進水裏洗了洗。這小乞丐身形瘦弱,卻並不算矮,楚大俠隱隱想起了自己家中早夭的弟弟楚知,若是他活著,也該長到這麼高了,動作也就溫柔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