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
兩兄弟終於都過上了新的生活,隻不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新年的前夕,按照慣例,皇室都要舉行盛大的舞會,特納當仁不讓的成為了鋼琴家。他現在的能力,已經足夠應付這樣的大場麵,甚至可以坐在任何一家劇院的舞台上。但他並沒有從前那樣的快樂,他過上了奢華的生活,但每天都隻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孤零零的一個人。皇宮裏雖然非常的豪華,但卻沒有什麼好玩的人與事,也沒有什麼可以去的地方。
舞會的日期越來越臨近,他開始越來越緊張,最重要的還不是自己的情緒,從那時起,他常常從噩夢中驚醒,卻發現空空的屋子裏卻隻剩下了他自己。那一晚,他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房間裏漆黑一片,透過透明的玻璃,他看見了那片星空。他轉過頭,看見了另一扇窗,一個黑影出現在窗前。他害怕的蜷縮在床上,隻有一眨眼的功夫,那個黑影就消失不見了。在那之後,他甚至懷疑那隻是他噩夢的一部分,或僅僅是他的幻覺。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床上爬起來開始一天的生活。說是生活,其實也隻是看看書,或是坐在窗前曬曬太陽。皇宮裏不允許到處亂跑,要不然很容易被當作小偷抓起來,特別是像他這樣的孩子。雖然,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一段時間,但弗蘭克先生隻出現過一次。他依舊穿著普通的衣服,吃著傭人吃的東西,最要命的是,沒有人來看過他,他始終一個人生活在這裏。
他把手頭的樂譜看了一遍又一遍,但老實說,那些樂譜他已經不用再看了,每一個音符都深深的烙在他的心裏。一個星期之後,她終於忍不住打開了房間,他先是把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隙,朝著門外好奇的張望。那是一天狹長的過道,過道上鋪著一條紅色的地毯,朝著兩邊看去,每間房的門口都站著一個女傭。走道上的其他傭人來來往往,有些端著茶壺,有些人拿著餐盤,他幾乎能聽見隔壁房間聊天的聲音。
直到那時,他才想起來,現在是下午茶的時間,他想象著這座偌大的皇宮裏,每個人都坐在窗旁的小圓桌上,看著窗外聊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聲音。當他朝著大門左邊看去的時候,他看見在他的門邊,站著一位年輕的女傭。她大概隻有八九歲,穿著黑色的短裙,胸前係著白色的圍裙,可以看出雖然經常清晰,但還是留下了斑斑點點的汙漬。特納一眼就認出了她,就是每天來給他送飯的女孩。
這裏大概,隻有他一個人不喝下午茶了。那位年輕的女孩滿臉倦意,大概是昨天晚上忙活了一夜,她的頭低著,眼睛微微顫抖,似乎正在和疲倦做著最後的抗爭。特納看不出她的發型,她的頭發全部盤在腦後,那頂白色的帽子裏。她的皮膚粗糙,如果你留心,就能看見她臉上的皺紋,還有那雙粗糙的手。她把雙手別在身前,筆直的靠著牆壁站著,這樣可以保證她不會摔倒。
“快點進來。”他拉過她的手,把她一把抓緊了房間,那個女孩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惶恐的看著那個男孩。
“我不能進來,我會被責罰的。”她用力的掙脫特納的手,然後打開大門準備離開。可特納不會那麼輕易的放棄出去。
“求求你,就一會兒。”他又一次拉住她的手,右手拚命的把大門關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這樣那個女人更加的害怕。
“不行,真的不行,我不能讓他們發現。”她蹲在門口默默的開始哭泣,直到這時,特納才看見,她的肩上有著兩道並不醒目的傷痕。
“你叫什麼?”特納伸出右手,剛才是他太過魯莽,而現在,卻完完全全變了個樣,像是一個優雅的紳士。那個女孩停止了流淚,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奇怪的男孩。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關心她叫做什麼。
“莎拉,我叫莎拉。”她居然和他的母親同名,不知道是偶然還是命運,當她伸出右手的時候,特納感覺到了她炙熱的體溫,和她胳膊上的傷疤。
那天他們說了很多的話,特納把自己的過去全部告訴了她,他不確定這樣是否明智,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特納偷偷的跑出了自己的房間,從廚房裏偷來了牛奶和咖啡粉,和別人一樣,和自己的所愛坐在窗前,泡上了一杯濃濃的咖啡。一轉眼的功夫,房間裏就彌漫著咖啡誘人的香氣。莎拉很久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生活,整整一個下午,他們都躲在那間小小的房間裏,像是熟識多年的老朋友。
莎拉出生在英國北部的鄉村,那裏漫山遍野都是空曠的山巒,到處都散發著青草的芬芳,村莊裏一直安靜祥和。直到後來,戰爭如同野火一般燃燒開來,教會的人來到了這裏,征召了所有年滿十六歲的男人,莎拉的兩個哥哥和父親,全部被迫加入了騎兵隊。生活從那時起就開始改變,母親整天坐在桌前發呆,家裏的事情全部壓在了莎拉的身上。後來母親的眼睛看不見了,但她還是每天坐在桌前,嘴裏念念有詞。在她六歲那年,她的母親在痛苦中去世了,村上沒有人願意接受這樣的孤兒。但她依舊在那裏等待,但在幾天之後,她等來的是他哥哥的遺體,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她另一個的哥哥的遺體和父親的遺體,一起被運了回來,之後她就進入的皇宮,至少可以繼續活下去。
正當他們一起聊天的時候,走道上已經亂成了一團,所有人都在尋找那個不在的女孩,她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那些女傭來來去去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先前那些恐懼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臉上。但特納並不會為此擔心,他讓莎拉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的,如果以後有時間,還可以到這裏來找他。特納眼看著她推開門,迅速的跑出了他的房間,那天,對兩個人來說,都注定是一個黑暗而光明的一天。
當她換好衣服,重新回到走廊上的時候,一場暴風雨正在等待著她。那些女傭把她按在地上,質問她到底去了哪裏,而她隻是沉默著,隨後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雖然那樣,但她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此時,特納正透過門縫目睹了一切,他們四目相對,但誰都沒有流一滴眼淚。莎拉的身上的傷口,沒有都會有所愈合,但每天在其他地方都會有新的傷口。她偶爾會打飯一些珍貴的琉璃杯子,那些杯子對她來說太重了,但更多時候,都是別人嫁禍給她的。
那天晚上,特納躺在床上無法入睡,他看著窗外的月光照射在房間的正中央。他從床上坐起身,準備找些小說打發時間。可他突然聽見了門口的腳步聲,雖然像是踮著腳尖在行走,但在萬籟俱靜之中,他幾乎能感覺到地板的震動。他緊張的看著大門,然後,大門被輕輕的推開了一條門縫。莎拉趁著天黑又一次來到這裏,他又一次看見了莎拉手臂上的新傷,他以為自己永遠見不到她了。
“你為什麼還回來。”他揉著惺忪的眼睛問道,他原本還感覺到少許的倦意,可看見她,自己的疲倦一下子就消失殆盡了。
“我來還衣服,天氣很冷。”特納住的房間,是這裏最偏的一間,壁爐上早就布滿了蜘蛛網,到了晚上,北風就會從窗縫裏透進來,在那裏的夜晚非常難熬。
“你可以過兩天再來啊。”他接過莎拉手中的衣服,就在了床上,把她緊緊的抱在了懷裏,這時,特納才發現,她也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裙。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裙,在月光之中仿佛天使一般,雖然她的身體被凍得瑟瑟發抖。
“快跟我來。”莎拉拉著他朝著門外跑去,他不知道莎拉要帶他去哪裏,於是,他隻是遲疑的站在原地,如果被人發現,那就完蛋了,他想起早上看到的一切。莎拉笑著,又一次拉起他的手,打開大門朝外跑去。
當他們手拉著手走出房間,走道裏空無一人,月光灑在紅色的地毯上,仿佛一切都進入了夢鄉。特納不知道,她要帶著自己去哪裏,滿心疑惑的跟在她的身後。她帶著特納穿過空蕩蕩的走廊,停在了那間盡頭的房間,特納曾今來過這裏,那是皇宮的宴會廳,上一次,他還是跟著麥格走進這裏的,然而,他現在也已經不在了。過了這麼久,他已經習慣了,自己至愛的人一個個的離開這裏。
當他們推開房門的時候,讓人驚訝的場景即將出現在他們的麵前。月光安靜的灑在那架鋼琴上,那是平時無法看見的,就像是一場隻屬於他的音樂會。他們把大門從裏麵反鎖上,看著周圍讓人陶醉的美景,他們緩緩地走到那架鋼琴前。特納的手指觸碰著琴鍵,發出空明的低語,在黑暗的房間中無限回蕩。他們小心翼翼的朝著門口張望,生怕吵醒那些討厭鬼,過了很久,特納終於回過神來,坐在了那架鋼琴前。
那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機會,莎拉從來沒有參加過什麼宴會,平時,她都隻是站在桌子旁邊,手裏要舉著沉重的酒瓶。她低著頭,似乎從一進門就注定低人一等。她從來沒有享受過一次宴會,一次音樂的洗禮,她含著淚站在特納的旁邊,撫摸著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當琴聲想起,又是那首舒緩的《小夜曲》,他們沉浸在音樂之中,那是他們最重要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