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帆似乎是對許盛名沒有什麼感情,又或許是對許盛名有無限的感情,以至於他始終都不敢正視許盛名的墓碑。他所有的對話都是和顧友傑在進行,燒完紙錢,許帆一臉麻木地和顧友傑上車,離開。
車窗外景物飛速倒掠,好像一去不回的年光。
顧友傑忽然握住許帆的手,道:“我不給自己找借口,當年的確是故意忽略你,我想等盛名穩定下來,可以接你回來,好好過日子,教你做生意。我沒想到你會那麼苦。”
許帆點點頭,抽了抽手,發現顧友傑攥得很緊,“我也沒想到會那麼苦。”
“不過,”許帆若有所思道,“我倒是覺得,吃苦能讓一個人更快地成長。我比較喜歡現在這樣的自己,以前那個樣子,也沒幾個人當真放在眼裏。人隻有在逆境的時候,才能看見真正的朋友。不是有首歌裏這麼唱麼,冷漠的人,謝謝你們曾經看輕我,讓我不低頭,更精彩的活。”
顧友傑觸電一樣,手指鬆了鬆,但仍固執地握著許帆。
許帆笑道:“友傑哥,我要謝謝你,是真心的,謝謝你那時候沒有來拉過我一把。我苦過了,才能看透很多東西。苦不可怕,最怕的是熬不過那種苦。好在我走過來了,所以我不恨你,不是麼?”
顧友傑終於鬆開手,扭頭看向窗外,一瞬間覺得自己老了十歲。他聽見自己沉穩地回答:“沒錯。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依舊是要事業,不要你。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
許帆不在意地笑了笑。
在酒店門口把許帆放下車,許帆轉頭趴下設身,忽然笑了:“友傑哥,保重身體,再見。”
顧友傑疲憊地勾了勾嘴角,“再見。”
許帆回身進酒店,到前台取了張新房卡,上。
許帆先是站在方澄門口,蒼蠅一樣叫了幾聲,方澄沒有回應,大概是自己出去逛了,許帆隻好自己回房。
躺在酒店的大床房,被褥柔軟,卻沒有熟悉的味道。許帆側過頭,可以看見酒店外寬寬的馬路和嶄新的綠化帶,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這是他長大的城市,五年不見而已,他好像很熟悉,卻又似乎對這裏很陌生。
他的家不在這裏。
許帆忽然生出了一種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感覺,對著這座自己長大的城市,他卻找不到依戀的東西。
記憶的痕跡被現代化的科技建築一一抹平,小時候的遊樂園不見了,大街小巷上再沒有在馬路中間玩著玻璃彈子的小孩兒,人們開起了汽車,國產的進口的;二十八寸的大駕單杠自行車,鳴著車鈴的工薪族,通通消失不見了。
許帆趴在床上,將臉蒙在枕頭裏。
他最鮮明的記憶,除了童年,就是許盛名出事前那陣子,他情竇初開的時光。
他像個害羞的女孩子,偷偷地攥著個小紙條,在邵寧打工的那家店裏,再趁其不備塞到他服務生製服的口袋裏。
一群人簇擁著,擺了個大大的心形火燭,在邵寧學校後的草坪上點火。許帆冒世人之大不韙,意氣風發地準備表白,卻一不小心燒了整個草坪,被門衛追殺了一下午,最後找到許帆的高中去,差點給通報批評。
這場驚天動地、轟動一時的男男告白,就這麼滑稽地胎死腹中。
但是沒有人敢笑許帆,他有錢,他有親和力,全校的人都圍著他轉,包括老師在內,沒人敢忤逆他。
許帆掏出手機,翻來覆去地看那條邵寧給他的短信——我在家等你。
越看越溫暖,許帆閉起眼睛,靜靜地回想邵寧的輪廓,眼睛,鼻子,眉毛,嘴唇,肉肉的耳垂,纖細的脖頸。一切一切都仿佛是刻在了心上,曾經在,後來淡化了,現在喚醒那感覺,依舊濃烈。
許帆是忽然的,很想聽邵寧的聲音。
他一個電話戳過去,邵寧那邊卻是立即就掛了。
許帆很難得的想要鬧一次脾氣,立即又撥過去,結果那邊又很果斷地掛了。
許帆幾乎想砸手機!
好你個邵寧!拽!拽你二弟的拽!
許帆憤怒地站了一會,對著電視機破口大罵,對著枕頭瘋狂蹂躪。
門鈴忽然響了,這個時間段,應該是客房下午茶點餐服務。
“滾,老子不吃東西!”許帆吼道。
門鈴卻執著地響著。
許帆喝了一大口冰啤酒,把啤酒罐朝桌上重重一扔,幾大步走去打開門。
“噗——”許帆一口冰啤噴了來人滿臉。
邵寧:“……”
他臉色發青,身上還穿著昨天跟許帆分開時的西裝,眼圈下是濃厚的兩抹黑色。
許帆愣了半天,最後邵寧實在忍無可忍,徑自繞開他進了洗手間衝臉。
總算衝掉了一臉啤酒沫,邵寧滿身倦意地就要往床上倒,許帆忙追上去拽住他:“什麼……什麼情況?做夢呢這是?唉邵寧你怎麼來了?我剛打你電話你怎麼不接?”
邵寧甩開許帆,頹力地倒在床上,疲憊道:“都要到了還接了幹嘛,這可是漫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