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呯！”我發瘋似的奔出門去，堅決地沒有回頭，更沒有一絲留戀。那鐵門劇烈的撞擊聲，將我已經滿是裂痕的心震得粉碎。我毅然地離開了這個曾經給了我許多幻想、許多希望、許多憤恨和屈辱的家。現在，它對於我來說，隻是一個冰冷的建築，隻是一個容納物體的容器，更是一個埋葬了我這些年真情的墳墓。
我漠然地走在僻靜的小巷裏，這小巷藏著我太多的回憶。我們曾經的愛情就是從這裏開始。這條路印證了我們多少的浪漫，滋養了我們多少的幻想，見證了我們多少的溫柔，傾聽了我們多少的誓言。就是經過這裏，我們步入婚姻的殿堂，體驗了生活的苦澀與甜蜜。今天，我走過這條小巷，一切也將從這裏結束。雖然，小巷依然是那個小巷，路也還是那條小路。但縈繞在這裏的情感已經隨著黑夜的降臨，而消失殆盡。
五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夏日的夜晚，也是在這條小巷的路上，一輛急速飛馳的摩托車將我撞倒在地。周圍也是這樣一片黑暗，天空下著綿綿細雨。我坐在地上，望著逃之夭夭的肇事車，在那裏無助地獨飲傷痛。就在這時，他出現在我的麵前。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之後，二話不說地把我抱起來，冒雨將我送到附近的醫院。還在治療過程中，我就發現新買的手機不見了。那是我身邊最值錢，也是我最心愛的物品。他勸我不要著急，再回去找找看，便再也沒有了蹤影。等到我能夠下地走路的那一天，便不顧腳部腫脹的疼痛，拄著拐徑自來到小巷的出事地點。我想要像那天一樣遇見他，向他當麵道謝。我坐在路邊，耐心地等待著他再一次的出現。由於我腳部醒目的繃帶，和身邊放著的一副拐杖，這便招來了許多路人的關心。於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向這些好心人解釋，我沒有什麼不方便，隻是在等一個人。就這樣，一連數日，終究沒有看見他的身影。那天去醫院換藥，卻意外地與他相遇。他推著癱瘓在輪椅上的母親來醫院就醫。他說，他也一直在找我，為的是歸還我那天丟失的手機。“那天晚上找了好長時間都沒找著。第二天一早，是在一個水坑裏找到的。手機泡在水裏一整夜，修理部的人說已經無法再用了。”我拿著我心愛的手機，心痛的眼淚含在眼眶中。即便如此，我還是對他感激不盡。為了感謝他對我的救助，我誠懇地請他吃了一頓還算得上豐盛的午飯。這讓他感到受之有愧，沒幾天又回請了我。於是，我們的約會就這樣開始了。
他叫高明，比我大三歲。當時他與幾位朋友合夥開了一家物流公司。正值創業初期，困難重重。他們頂著壓力艱難地支撐著。出事那天他正為一家大集團送一份急需的文件。為了幫助我，他超出了客戶要求的時間。那位客戶為此大動肝火。對於時間就是金錢的商戰來說，這將會讓他們蒙受巨大的經濟損失。但得知事出有因，且沒有造成損失後，他們又主動找到他。除了讚揚他的這種見義勇為的精神外，也將集團的所有此類業務都交給了他們。從此，公司步入正軌，開始了扭虧為盈的好光景。那段時間他總會對人說，是我給他們帶來了財運。他為我買了一部和原先一模一樣的手機，以表示他的感激和愛意。那時，他的父親剛去世不久，獨生子的他便與癱瘓在床的母親相依相伴。這使他的生活更加忙亂一團。我們交往不久，他便把我帶到家中，去見了他的母親。從此，我便把工作之外的時間全部用來幫助他照顧老人。這樣的日子過了近一年，我們便結婚了。婚後的甜蜜似乎給他的事業帶來了更大的機遇，物流公司一路紅火，勢不可擋。我幹脆辭去工作，做起了專職太太。為了能更好地照顧老人，我們暫時放棄了要孩子的計劃。三年後，老人還是因病離開了我們。就在我們準備開始生育下一代時，他的變化讓我的美夢成為泡影。
幾個月前的一個夜晚，也是在這條小巷，我看見了他與我的閨密小梅。周圍也是這樣一片黑暗，一輛急速飛馳的摩托車的燈光，將他倆親密擁抱的情景真實地展現在我眼前。他們所有的謊言不攻自破，他對於自己長久以來的欺騙再也無法自圓其說。經過多少個日夜的爭論，和無休止的爭吵，我們隻能宣布這段婚姻的失敗。
“你覺得你能離得開我嗎？離婚對你能有什麼好處。我不同意離婚也是為你好。如果你執意要離，我是不會給你一分錢的。你不相信試試看。”看到我如此堅決的態度，高明惱羞成怒。
“如果你覺得過欺騙的日子比較舒服，而且又是那麼的心安理得，那你就繼續吧。恕不奉陪。”我昂著頭，這樣對他說。
“你別太幼稚。像你這樣淨身出戶，出了這個門，你就寸步難行。你這幾年都沒有接觸社會了，你連最起碼的生存問題都解決不了。就這樣離開你會後悔的。”高明咬牙切齒地衝著我吼道。我知道他的這種惱怒來自於他那點可憐的虛榮心。直到這時他還是覺得，我的離去會讓他在朋友麵前有失體麵，因為所有人都會指責他這種忘恩負義的行為。而對於我們的情感和他自己的背叛，他似乎沒有一絲悔悟。
“我就是餓死也不跟你這種人生活在一起。”雖然我不知道今後的生活會是怎樣，但我心意已決，隻想盡快將這一切從我的生活中摒棄出去。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憤恨、失落和傷心。我拖著疲憊的身體，木然地走在大街上。時間沒有因為我的傷感而回到過去，地球也沒有因為我的失意而改變軌跡。我知道，我現在最需要的是堅強，堅強地走下去。我想，有許多人和我一樣走過這條小路，有許多人和我一樣麵對失敗的婚姻，有許多人和我一樣在這個黑暗的夜晚，迷茫地走在這樣僻靜的小巷裏，尋找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未來。
我不知所以然地坐上了環城汽車。望著車外匆匆而過的樹木和樓房，記憶努力將我的這段經曆從大腦中刷新。
沒有了情感，我似乎隻剩下了一個軀殼。沒有了情感，生活也就無所謂意義。但我還沒有死，我的體內還充滿了生命的活力。那麼，我該怎樣活下去？想到這個問題，我的大腦更是一片空白，沒有一個可用來回答的詞句。
就這樣隨著環城車，圍繞著這個給了我太多記憶的城市，轉了一圈，又一圈，又一圈——
“姑娘，對不起，我們停站了。你下車吧。”
我木訥地站起身來，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此刻讓我如此依戀的車廂。
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隻知道夜已深沉，大地也疲倦地睡去。
我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寂靜的夜色像知情的守護神，悄悄地陪伴在我身邊，使一向膽小如鼠的我竟然忘記了恐懼。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店，閃著昏暗而孤獨的燈光，從那裏麵飄出憂鬱的歌聲，纏著我痛苦的軀體。我緊走了兩步，算是甩掉了它的羈絆。再向前，我聽到了水流的聲音。漸漸地，我看到了護城河邊的石橋，還有那滿是黑暗的田野。這時我才知道，我來到了城市的邊緣。
順著河邊我拾級而上，在橋邊的石欄上坐下來。耳邊聽著潺潺的流水聲，兩眼無望地注視著遠方，似乎那裏有我未來的答案。我又如同在做一場夢，在夢裏我失去了付出許多愛的感情，我從深受背叛的屈辱中掙脫出來。恍惚中又發覺，我一下子變得一無所有。青春就像這河水匆匆流過，未來就像這黑夜難以捉摸。我孤獨地坐在這黑暗之中，仿佛被無情地拋到了一個無名的星球之上。隻有身邊成群的蚊子緊緊地圍繞著我，瘋狂地叮咬我這已經麻木的軀體，提醒我還存在於人世的真實。
我不知坐了多久，更不知今後的生活該如何安排。一切變得沒有頭緒。我想站起來，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但因坐得太久，失去了知覺的雙腿讓我無法找到平衡，我身子一歪，便向河中倒去。
“啊！”就在我要驚呼救命的同時，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將我拖回到岸邊，使我重新站在絕對安全的地段。
我驚魂未定地回過頭去，看到一位高大的男子站在我的麵前。黑暗使我無法看清他的麵容，隻有一個年輕健壯的輪廓展現在我的麵前。我本能地退後兩步，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我聽到他充滿善意的聲音，“我站在你身後半天了，覺得你可能是遇到了什麼不幸，或者是不如意的事情。但我希望你能夠堅強地麵對，不要輕易放棄。特別是生命，我們更應該珍惜。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會遇到許多的挫折，許多的坎坷。我們要有信心去克服。這需要時間，需要毅力，更需要頑強的生命。你說對嗎？”
我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注視著他。
“你不信任我？”看到我如此沉默，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後接著說，“這也難怪。在這寂靜的河邊，在這黑暗的夜晚，與一位不相識的異性獨處，的確會有一種危險的感覺。”他自嘲地笑了笑，“這樣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金耀。金星的金，閃耀的耀。金星閃耀，閃耀的金星就是我。醫大畢業，本市一院醫生。今年二十八歲，當然是屬兔。知道嗎，人們常說屬兔的人脾氣比較好，最少攻擊性，就像兔子那樣溫順，那樣與世無爭。你呢？能介紹一下嗎？”
“我屬虎。”像是為了給自己壯膽，更像是為了能夠震懾對方，我有意把這幾個字說得十分清楚。
沒想到，聽了我這簡短的回答，他笑出了聲：“嗬嗬。你比我還大一歲呢。在這黑暗的夜晚，一隻兔子遇到了一隻老虎，你說應該是誰怕誰呢？嗬嗬……”他似乎覺得這事很好笑，所以一直笑個不停。他的笑聲和他說話的聲音一樣具有磁性，這使我警覺的神經放鬆了許多。“好了，先不說屬相了。”他止住笑後，接著說，“論年齡你比我大一歲，所以我叫你一聲姐。既然你比我大，那麼，你懂的道理應該比我多，你的閱曆也應該豐富一點，那就用不著我來開導你了。對吧？”
“我沒有讓你來開導我，我也沒有想要結束我的生命。我隻是一時沒有站穩罷了。”我說。
“好吧，就算是這樣吧。”他雖然不相信，但還是順從了我的說法，“能做個自我介紹嗎？”他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進一步問我道。
“薑麗。美女薑，美麗的麗。”
“啊，美麗的美女。”他又笑了兩聲。“隻可惜這墨色的夜晚和我的眼疾，無法讓我一睹芳容。不過，很高興認識你。”說著，他向我伸出手來。
我隻是看了看眼前這黑影，終究沒敢去迎合他。
他十分理解地將手收了回去：“那麼，我們坐下來聊聊，好嗎？”他指了指我身後的石凳。
這時，我感到疲倦向我襲來，便順從地與他並肩坐到石凳上。
雖然，我們之間隔著一定的距離，但他身上散發出的男子那特有的氣息，深深地吸引著我失落和孤寂的心。我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想要依偎在他身上的衝動。
他絲毫沒有發覺我此時心裏的變化，隻是深沉地望著遠方：“能說說為什麼，這深更半夜地，一個人跑到這裏來的原因嗎？”
我沒有馬上回答，隻是在心裏想著，是否有必要把這些傷心的事向他傾訴。
“讓我來猜猜吧。”他像是並沒有期待我的回答，接著說，“有一份好的工作，但不順心。或者，由於工作失誤，被炒魷魚。或者，與某位帥哥相戀，沒有成功。或者，婚姻失敗。”說到最後這句話時，他的語氣一下子低沉下來。
看到我點頭，他便明白了一切。
也許是為了不讓我傷心，也許是為了讓我在這墨色中暗自療傷，他並沒有直接問我離婚的原因。於是，我們就這樣沉默起來。
在這寧靜的夜晚，在這城市僻靜的角落，我已經沒有了那種緊張的感覺。我的聽覺在避開了蚊子的轟鳴之外，努力地捕捉著他那均勻的呼吸，似乎那裏有我可信賴的領地。
良久，他長歎一聲，說：“人的一生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與打擊，這包括情感上的和肉體上的。不同的是，每個人麵對這些挫折與打擊時，所表現出的態度不同。有的人會勇敢地麵對，繼而走出困境，走向成功。有的人則因此沉淪，不能自拔，或者自暴自棄。這個世界對於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它在給予我們快樂和幸福的同時，也贈與了我們痛苦和辛勞。在給予我們挫折與打擊的同時，也贈與了我們理智和堅強。當這一切無法避免時，我們隻能欣然接受，繼而想盡辦法摒棄我們不想要的東西，留住或去追求我們想要得到的。要做到這些，隻能靠自己的努力，隻能靠自己的理智和堅強。如果遇到一點挫折便輕言放棄，那麼，這樣的人即使是活著，他今後也隻會不斷地遇到更多的困難，會受到更多的打擊。也一定不會有所成就，更無成功可言。相反，如果能夠勇敢地克服一個又一個艱難與困苦，即使沒有驚人的創舉，你也可以算是一個相當成功的成功者，也能夠算是生活的勇者。”說到這兒，他將臉轉過來，衝著我，“你說，英雄的含義是什麼？在我看來，能夠走出逆境的人就能夠稱得上是英雄。我說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