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訪夏的八百人使官整裝備禮一月有餘,在永延二十六年十一月中旬始出長安,由兼大行令一職的恭王玄瑉率隊,車馬百餘架浩浩蕩蕩蜿蜒向北,過陽關,經晉陽,延河西走廊緩行而去。
而此時的大夏正在為兩個新生兒的滿月禮籌備慶典,大筵朝臣數百,各部王族均列位出席,如此盛大的宴禮自夏開國以來還是頭一回。煌煌宮筵,華服繚亂,恢弘宮燈照亮了皇城夜空,城樓禮官並排而立,手執禮炮和焰火,待時辰一到便開始燃放。
吉時將至,清平王妃著一身層層繁複的深紅織錦鳳紋袍,寬大裙裾長曳身後,額前碧金玉墜輕搖,發髻嵯峨,一支九枚南海珍珠鑲嵌而成的鎏金步搖配於頭頂,婀娜綽約,華彩耀人。清平王赫連奕則著一襲淡雅青袍,領邊淺淺繡著五條蟠龍,腰間掛玉,眉目淡薄寡欲,隻望向他的王妃時,才見點點柔光漾起。
清平王妃懷裏抱著一抹明黃棉襖,徐步踱來的途中不時低頭流連。提腳行上玉階,一旁的清平王悄然執起她手,輕扶著一並上前。秦嬤嬤則跟在二人身後,懷中抱了另一個嬰孩,絳紅錦襖一看便知那是小世子。
大殿中央百官齊樂,赫連旻端坐於正席,右側緊挨著赫連宇,列位下去便是剛封驃騎將軍的玄琰及一眾武官。左側乃朝中文臣公卿,各部郡王。眾人神色有異,卻都難掩心中喜氣,齊齊看向信步而來的清平王和王妃,以及萬千光華集一身的兩個主角。
在大夏,新生兒滿月定要設宴款待,並由生父行血禮,即用刀器割破手指,以血指印於額心,血脈相親,有父庇佑,這是對嬰孩的最好祝福。
玄琰凝眸看著洛熙款款走來,竟有一瞬錯愕,恍然將她看成了殷太後,待回過神來才看清洛熙臉上深嵌的幸福笑意。大婚那夜未能送上的祝福如今想來已是多此一舉,他珍視的人終究有一個可以安度餘生。
明堂之上,禮官齊聲唱禮,內侍雙手捧著放有鏤刻古老圖騰彎刀的景泰藍托盤急行至清平王跟前,由他開始行血禮。
玄琰偏頭看了一眼赫連宇,見他靜氣凝神,威凜眉間似騰起淡淡異樣,宴桌下的手悄悄探了過去,輕握那隻冰涼掌心。
赫連宇微微一動,眸光漸暖,唇畔暈開笑意,偏頭對玄琰低聲道,“一會兒帶你去個地方,”
玄琰一聽頓時來了興致,笑意浮上臉頰。
血禮畢,筵席正式開始。眾人舉杯齊賀,恭祝世子和郡主珠壁聯輝,繩其祖武,天佑雙生,福壽永綿。
新生兒為一個國家帶來新的希望,卻也注定為此承受更多的責任和擔當,願與不願,自降生那日起便沒有選擇,有的隻是放棄抑或堅持。而生在帝王家,很多時候放棄便意味死亡,堅持,到最後亦會忘了當初為何要堅持。
赫連宇默立城頭,任冷風拂麵,鬢角青絲揚揚飛舞,墨瞳幽光忽閃。大殿內杯盞尚暖,歡喜亦正濃,他卻沒有絲毫快意,有時候以為那些記憶早已深埋心底,碎成了飛煙,如今才覺不過是藏在了一片陰影裏,天光一照,一寸寸還殘留在那裏,不曾流走。
玄琰相依在他身旁,屏息良久,啟唇道,“你好像不開心,”
“要聽我的故事麼?”赫連宇眉角微動,轉頭看他。玄琰靜靜看著他的眼,點了點頭。
原來竟是那樣一個混亂不堪的時代,彼時的大夏國家初建,孱弱實力難擋異族侵擾,連年戰亂讓這個遊牧部落險些永遠消失於天地間。而後夏高祖推行一係列鐵血政策,自族內從上而下清理整頓了一番,勝者生,敗者亡,無數族人慘遭滅門。正是這樣惡劣的生存環境造就了一批如虎如狼的凶悍之人,不斷的殺伐,殺伐,當鮮血洗刷過大地,將廣袤草原染紅,這個民族終於一天天強盛起來。
赫連宇的母妃正是被夏俘虜的異族,幸而大夏不存門第之見,成王敗寇,敗了的便甘願臣服於強者。自幼顯現的天資讓身為國君的赫連旻對他的喜愛溢於言表,而私下裏母妃卻告訴他,凡事勿爭。
為此父王母妃曾爭執過無數次,年幼的赫連宇悄悄躲在大殿外,聽著至親相互哭訴怒斥,母妃甚至跪在地上懇求父王將他母子二人貶回故地,永世不參與政事。最後卻換得一個如墜冰窖的回複,赫連宇束發之年便是冊封太子之日,是生是死,但憑天命。
母妃聞言哭暈了過去,三天三夜不肯進食,卻在一個午夜,赫連宇藏在屏風後聽見父王淡然道,你這樣不是幫他,是害了他。
隔日父王便將十三歲的赫連宇帶走,一路策馬狂奔,父子二人行至獵場才停下馬來。赫連宇不知父王要做什麼,隻得默默跟著,誰想那個高大威武的人卻將他帶到一個狼圈旁,兩頭餓急了的公狼雙瞳泛著血腥,涎液順著齜牙的嘴滴下。片刻後父王竟把他高舉過頭,往狼圈裏狠狠一扔,隨手揮了柄尖刀過去,厲聲道,“殺了它們,否則便是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