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絕望，赫連宇執起刀拚力廝殺，有些道理懵懵懂懂知道一些，他明白父王是想讓他變強，隻是這樣的方式對於一個尚值少年的孩子來說太過殘忍。一番生死相搏後，兩頭狼身中數十刀，濃稠腥味溢滿了空氣。赫連宇身上亦浸透了鮮血，背部一塊骨肉被狼咬下，留了碗口大的一抹傷疤。臉上臂上無處不見抓痕，趁著還存一絲力氣，殺紅了眼的少年霍然砍下狼首，那一戰似深紅色夢魘，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如困網一般纏繞著他，不得解脫。
而那天亦成了母妃的忌日，不堪重負的女人在聽說親子被帶往狼圈搏殺，一口濃血嘔出後，終於油盡燈枯。
浩渺蒼穹上，繁星深邃。勁凜的風嗚咽過城樓，刮得玄琰麵頰生疼。原來每個人光鮮麵具背後都有斑駁，在他未曾看到的地方，竟那樣不堪。情不自禁又靠過去一些，赫連宇的身子總是如此冰涼徹骨，卻是讓自己欲罷不能的觸感，因為懂得，所以無畏。
“你還有親哥哥，”玄琰雙手攀上他的肩，輕湊上前，“我連生父生母是誰都不知，咱倆誰更慘？”
“好像你更慘一些，”赫連宇心中泛起暖意，輕笑著攏緊他，不待玄琰發作，驀地貼上他的臉，柔聲道，“你還有我，”
玄琰沒有說話，雙手愈發用力，死死擁住他不肯放開一絲一毫，沉默許久，忽然道，“將來你會這樣對自己的骨肉麼？”
懷中的人輕歎一聲，淡淡道，“不會，”心卻驟然抽緊，十指連心，孩子自是那十指，沒有哪個父母狠得下心。而心痛的卻不是為此，他說不會，不會狠絕至此，那便會善待他的妻和子。總有一天，這個人會和所有建立大業的男子一樣，納妃冊後，延續赫連一族的血脈。那時，自己又將以怎樣的身份站在他身邊，這樣靜默相擁的時光，還剩多少......
“玄琰，我不要子嗣，”赫連宇啞聲喃喃，“若出生便要墮入凡世爭鬥，我寧願不要，”
“有些事不是你一人做得了主，”我們誰都沒得選，卻注定要走那一遭。從前有選擇的時候不甘心，如今沒了選擇，亦不曾甘心過。
“餘生有你，我已無憾，待他日功成名就，咱們撇下一切，賞山遊水，閑雲野鶴，好不好？”
“好，”明知不可求，卻還是信了，便貪一縷殘夢，也足夠支撐兩顆疲累的心。
時辰到，城內禮官點燃數萬焰火，五彩紛呈的火光升至夜空，照亮了立在城頭的二人。曾經的錦瑟年華早已喑啞流逝，浮生若夢，起起伏伏的世間紛擾在那刻悄然寂靜，無法舍棄的，卻是對紅塵軟帳最深的眷戀。
十日後，大周使臣至夏，赫連宇親率百官出城相迎，玄琰亦以大夏將軍的身份列位其中。故人相見，感慨良多，瞥過恭王玄瑉的臉，一向淡漠的人眉間亦多了些許愁容。彼時的兄弟，如今各為人臣，隻歎世事難料。
恭王等眾下榻行館後，玄琰猶豫多日，不知該不該去和他相見。眼下自己尚未在朝中穩固根基，隻怕私會故國臣子，好事之人難免在背後嚼舌根。正去意難決時，大周卻傳來左後誕子的消息，一個新的生命於數日前降臨於大周，一時間心裏悲喜難辨。
放下手中的筆，玄琰披上大氅，終是狠下心去見一見恭王，剛出殿卻碰上疾步而來的赫連宇，正想說服他一同前去，卻見他麵色陰沉，眸底冷光汨汨。
“怎麼了？”玄琰看得出定有要事發生，心下亦是一墜，
赫連宇望著玄琰，森冷道，“周帝於昨夜駕崩，”隨即將折子遞給玄琰，上麵字字句句如針似箭，直入心底。
那個隱忍半生的屈辱帝王的親子，竟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在得知左後誕下皇子後，帝玄玿便胡言亂語，行事癡癲。後由殷太後派人嚴加看管，卻不曾想，玄玿竟偷偷爬上位於尚陽宮的九重高塔，一躍而下。
玄琰強抑心中劇痛，耳邊猶記那年玄玿哥哥的話，那座又高又長的宮牆埋葬了他的一生，那雙被遺失的翅膀終究沒有尋到，而他卻拚盡最後的力氣去飛，落得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生生世世，宿命輪回，誰又逃得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