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岡杜鵑紅
和紛紛擾擾的日曆道了聲再見,躲過熙熙攘攘的時針漸行漸遠。我疲累的心宛如一個多愁善感的少女,花枝招展的三月江南不曾留住茫然的腳步。匆匆前行,是為了采摘一片綠盈盈的清靜麼?
或者,那在林中飄蕩的倩影就是我落寞的心,尋尋覓覓,是為了追回一個紅豔豔的花季麼?
一直走進山的深處,雲的深處,春的深處。
一直走到林的邊緣,崖的邊緣,夢的邊緣。
朦朦朧朧的煙雨,朦朦朧朧的前方;斑斑駁駁的樹影,斑斑駁駁的感歎。
路在崖邊斷了。
卻見花在崖下紅了。
就這麼悄然地綻開。
一枝枝,一簇簇,佇立在村舍邊、山溪畔。是嬌羞,也是熱切的,撥開瀟瀟春雨,翹望著春的來路;
一團團,一片片,是晨霧裏的火炬,是暮雲中的霞光。是嫻靜的,也是野性的,往泉聲裏鑽,往濃蔭裏藏,誘人一步步踏入山花春世界。
就這麼昂然地綻開!
仿佛,它們是一群群淳樸的井岡女子。不約而同地,爭先恐後地,去趕赴一個喜日。到達爭奇鬥豔的花期,忽然都收住了腳步,好奇地簇擁著,竊竊私語。在推推搡搡之間,鼓突的心事如撐不住的花苞,一齊開放了。
原來是這些絢麗的精靈在引領著我,去結識那些壯美的生命;
原來是一個動人的傳說在召喚著我,去尋找那杜鵑的花魂。
我涉過溪澗尋找你的蹤跡。我真切地聽到你的山歌了。
那妙齡的山歌唱得瀑在奔瀉,雲在翻卷,花在怒放。
你和將要遠去的戰士依偎著花樹,你讓真誠的花樹見證著來年的重逢。你的信物是繡著杜鵑的荷包、子彈袋?還是飄著花香的汗巾,染著花汁的草鞋?
或者,就是這漫山遍野的花,如火如荼的紅。朵朵含情,聲聲啼血,把愛的盟誓那麼鮮豔地滿世界張貼了去,揮撒了去,把歲歲開花的心願那麼牢固地締結在一起,構築在一起。
我攀上山岩仰望你的表情。我清晰地看見你的眉目了。
那青春的笑顏映得瀑生虹影,雲若霞飛,花作浪湧。
戰士遠去了,你成為英姿颯爽的女兵;鵑花凋謝了,你成為堅貞不渝的大樹。你的信念四季常青,滿目滴翠,是竹海,是鬆濤,固守著自己的陣地,固守著共同的諾言。
或者,就是這密密匝匝的鵑林,綿延十裏的花廊。生在百鳥和鳴中,長在雲天相銜處。納日月之精華,汲山川之靈毓。霧是鵑林的裙裾,花為峰巒的霓裳。隨帶雨的山風且歌且舞,伴嶙峋的怪石同吟同賦。
這些看似柔弱卻堅韌的樹,不就是你的品格的寫照麼?
一棵棵,盤旋虯曲,從岩縫裏擠出來,旋出來,樹皮上斑斑駁駁的苔蘚盡是含辛茹苦的紀曆,樹皮剝落了,便是金屬般的質地;
一片片,順山勢傾斜,如龍蛇騰空,哪怕穿破雲天也要鄭重地舒展自己的枝條,哪怕不露痕跡地與山石融為一體,也要莊嚴地奉獻自己的花朵!
曆史的傳奇,被記載在杜鵑的年輪裏;開花的精神,被融化在你的美麗中。
許多年前,你就是在這片含苞欲放的花叢中被捕麼?你就是其中最俊俏的一枝麼?
許多年前,你就是穿過這座蓄勢待發的花山,把敵人帶進斷魂的密林麼?你就是這樣以花一樣的生命,製成了箭一般的武器麼?
我手捧花束,目睹你走向深邃。
深深的荊叢,深深的林瘴,深深的險境。在你的視野裏,杜鵑為你轟然點燃,燃得蓬蓬勃勃,燃得汪洋恣肆。
大片大片的鵑紅,用紅得毫不暖昧的聲音,為你吟詠:“杜鵑花與鳥,怨豔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大片大片的鵑紅,用紅得似血的赤誠,向你傾訴:美麗的生命,自有一個讀不盡的花期。
或者,那麼盛大的典儀隻是向你提示那個相約的日子。
我揮舞花環,目送你走向崇高。
高高的峰巒,高高的林梢,高高的雲端。在你的腳下,獵獵飄揚的紅,召喚著萬紫千紅彙聚在一起,交織在一起,織成彩練,織成朝霞,織成燦爛的花季。
是井岡石的精魂,自有石的忠貞;得井岡霧的性靈,自有霧的纏綿;懷井岡瀑的心思,自有瀑的奔放。一樹樹壯碩的花朵,純淨得沒有一點雜質。
——是紅,就能注入生命,就能燃燒;
——是白,就能織成婚紗,就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