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雙總是平靜的藍色眼眸總算掀起了一絲波瀾。
我想，這大概是從來沒人敢用我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的緣故吧，畢竟是王子殿下嘛。
如果我稍微冷靜一點兒，大概會選擇沉默，可是我的目光所及之處，陌生的豪華家具就像外來的怪物侵占了我的家，這股怒氣讓我失去了理智。
“在我們國家，講究‘入鄉隨俗’。就是說，你到別人家裏，第一件事就是要聽主人的話，隨主人的習慣。我們到別人家去借宿，是絕對不會自己帶家具的，這是對主人的尊重。如果你不喜歡別人家的擺設，那麼抱歉，你自己去找一間新屋，隨便你怎麼擺布都可以！”
說完，我深吸一口氣，總算恢複過來。
艾倫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就像風景畫上清澈見底的湖水。完了，我一定惹怒他了，他肯定在思索怎樣報複我這個失禮的人。
我怎麼能一時衝動呢？我的定位是逆來順受啊！
“喀喀。”好一會兒，艾倫放下茶杯，輕咳一聲，無比鄭重地看著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你們出來，把我帶來的這些垃圾都弄走。這所房子周圍三公裏，我要你們一小時之內恢複原貌。”
艾倫的話音剛落，四處就冒出很多高大的黑西裝墨鏡男。
“是，殿下！”
得到命令的西裝墨鏡男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從我家的窗戶、門、陽台……任何地方消失了。
“他們是怎麼回事啊？”我的腦子全亂了。
“請你無視，沒有我的吩咐，他們是不會出現在你的眼前的。”艾倫淡笑著說道。
“是嗎？”這麼一大群奇怪的人，無視他們才是最困難的吧，我試探著問道，“他們就是保鏢嗎？”
“他們是我家的仆人。”
夠了，雇不起仆人的平民表示，生活中沒有這群黑衣人真的很幸福、很安心。
過了一會兒，那些塞滿房間又一點兒也不搭配的家具、雕塑，總算徹底從我眼前消失了。當或詭異或華麗的家具撤去後，我終於看到了在某塊落地描金屏風後麵張大嘴巴呈石化狀的爸爸和媽媽。
難怪我看不到他們，原來他們早就被艾倫的家具遮住了。
“爸爸！媽媽！”
“我們剛才好像做了個夢，新聞裏的王子跑到我們家來……咦，莫耶，你回來啦？”爸媽用一種如夢初醒的語氣說道。
“那不是夢，是真實的。”我指著艾倫說道，“你們看，他突然跑到我們家來住，很奇怪吧？我們還是拒絕好了。”我的願望最後隻能賭在爸媽的理智上了。
爸爸看到艾倫，再次石化。
媽媽看到艾倫，瞬間變成星星眼。
“哇，好帥哦，連我都心動了。”幾十歲的阿姨了，媽媽，您這樣對著一個少年犯花癡合適嗎？
“媽媽，您淡定點兒，至於王子，你還是去住賓館比較好吧。”
我抬起頭，以為會看到艾倫那毫無感情的微笑。那種微笑在這時候就像是對我家的嘲諷一樣，讓我屏住了呼吸。
可是，艾倫卻扯了扯嘴角，像個普普通通的少年，綻放著歐洲少年獨有的燦爛笑容：“太開心了，能讓媽媽喜歡，我很開心哦。”
這是那個麵麵俱到、做事滴水不漏的艾倫嗎？
我的懷疑還來不及說出口，艾倫已經邁開長腿走過來。他左手扶右胸，右手做脫帽動作，身體微微前躬，同時點了點頭。
“很高興在您的家裏做客，莫閣下。”他對爸爸行了標準的宮廷禮儀。
爸爸從石化中醒來，狼狽地捧起艾倫的手，似乎是握手。
太丟臉了，老爸，他行的是宮廷禮，您行的是國際通用握手禮，非常不搭調。
這個詭異的畫麵卻意外的和諧，艾倫的笑容就像五月的陽光，閃耀卻不刺眼。
很快爸爸就放鬆了，用主人的姿態歡迎艾倫的到來。
輪到媽媽時，艾倫深深地彎腰，執起媽媽的手輕吻。
媽媽嚇了一跳，艾倫卻用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請原諒我不能單膝跪地，但在我心目中，女士，您就如同這個國家的王後，我在心裏為您行了王後的禮。”
明明完全聽不懂，媽媽卻一臉沉醉的表情。
我狠狠地瞪了艾倫一眼：這家夥嘴巴抹了蜜嗎？也太會說了吧。
可以想象，連偶像劇的台詞都扛不住的媽媽，怎麼能抵擋住艾倫的糖衣炮彈呢？瞬間就淪陷的媽媽對艾倫喜歡得不得了，連我這個女兒都被扔到一邊了。
這就是一國的王子殿下征服人心的能力嗎？
“叮咚！”
門鈴響了一聲，忽然就像抽風一樣，瘋狂地響起來。
艾倫微微眯眼，對著空氣說道：“去看看怎麼回事。”
可是，這一次沒有黑衣人出來回答“是，殿下”。
門鈴響了很久，我隻好去開門，可是艾倫緊張地拉住我，說道：“等一下，為了安全……”
“我們是平民，才不會遇到危險呢，王子殿下。”我說道。
開門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帶著狂暴的氣息衝進我家，並大吼道：“喂，你沒事吧？”
這個聲音……
“洛夜辰，你怎麼來了？”
高大的少年帶著如魔獸般的氣息。
“我們是同伴，我當然要保護你。”
聽到這句話，我竟然覺得自己要對洛夜辰好一點兒了，是因為和不正常的王子相比的關係嗎？
“你怎麼進來的？我的仆人們呢？”艾倫皺著眉頭，對洛夜辰露出戒備的表情。
“你是指那群穿黑衣服的家夥嗎？躺在那邊睡覺呢。”洛夜辰指了指門外，我家的草坪上堆放著十幾個黑衣墨鏡男。
把暈倒的對手像疊羅漢一樣疊放起來，這種畫麵還真是充滿惡意啊。
“他們……”
艾倫震驚了。
“怎麼，你想替他們報仇嗎？誰叫他們問都不問就對我動手。”洛夜辰嘟囔著。
艾倫沉默了，大概是察覺到他和洛夜辰之間的差別了吧。
雖然兩個人都很高，身材同樣完美，但是風格完全不同。艾倫像是用白玉和黃金雕刻出來的藝術品，洛夜辰卻像是上帝惡意滿滿地製造出來的魔獸。
這樣的艾倫看起來好像被欺負了，我隻好說道：“洛夜辰，你不要挑釁了。”
“我才沒挑釁。剛才在學校我反應慢了，現在我要說，我反對這家夥住你家！”
我一頭黑線，你的反射弧也太長了吧！
“洛夜辰，他已經搬進來了。”
“是啊，我還和叔叔阿姨打了招呼呢，你無權反對。”艾倫眯起眼說道。
“總之我就是不同意！”
就在洛夜辰對艾倫大吼之際，一群人忽然闖進我家。
“洛夜辰，不許……呼呼……不許你對王子殿下無禮！”班主任趴在我家門上，氣喘如牛地說道。
“老師？”
“對啊，大魔王，你憑什麼反對啊？呼呼……王子在莫耶家不好嗎？我們以後也可以來莫耶家看王子。”
一個，兩個，三個……全班同學都跑來了，我家的大門是被你們徹底無視了吧。
“喂，你們剛才也抱怨這家夥住在莫耶家。”洛夜辰對那些女生說道。
“什麼‘這家夥’，他是王子殿下！我們才不會反對呢，你別冤枉我們。我們隻是羨慕莫耶而已，才不像你這麼暴力！”
“沒錯，你為什麼反對？你想阻擋莫耶的好運嗎？跟王子住在一起多麼幸福啊。”
“就像《羅馬假日》那樣的劇情，多美啊，大魔王，你根本不懂。”
“你隻是大魔王而已，莫耶的事不用你管。”
一瞬間，洛夜辰成為眾矢之的，大概是平日積壓了太多不滿吧，同學們紛紛對洛夜辰加以指責。
原本無視他們的洛夜辰，聽到最後一句時，漆黑的眼眸被怒火點亮。
“我是莫耶的……”
他的話卡在喉嚨裏，憤怒的目光掃過我的臉上時，突然化作一片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
我的表情大概很可怕吧——緊張、恐懼、扭曲，生怕他說出來“我們是同伴，我們是朋友”。
艾倫灰藍的眸子就像靜謐的湖水，目光在我和洛夜辰之間來回掃視。
同學們並不打算放過洛夜辰：“是什麼？你說啊，你難道想說莫耶是你的朋友嗎？哈哈，莫耶，你告訴我們，你跟大魔王是朋友嗎？”
明明是普通的疑問句，為什麼我會覺得被捆綁、被束縛了呢？
所有人都用“你直接說‘不是’就好了”的眼神盯著我，隻要說出口，剩下的就不關我的事了。洛夜辰會被同學們恥笑，而我可以做回別人眼中好脾氣的莫耶。
“我……我們是好朋友。”
幹澀的喉嚨裏冒出讓我詫異的話語，我的聲音仿佛長了翅膀，逃離了我的控製。
“天啊，怎麼這樣？”
“不可能！”
現場一片嘩然。
是啊，肯定會變成這樣的局麵吧。我為什麼會說出相反的答案呢？隻要否認，我就能很輕鬆地擺脫大魔王這個麻煩，我為什麼要承認？
可是，我該否認什麼呢？
否認大魔王孩子氣的同伴宣言？否認夜裏站在我家窗下扔石子被狗咬的傻瓜？否認為了找我而和惡人鬥爭的英雄？
我怎麼能否認那個為了我揮拳、躲在樹上委屈地等著我道歉的家夥呢？
是的，我後悔了。我很後悔承認和大魔王是好朋友，可我若是否認的話，我一定會更後悔的。
“太讓人失望了，莫耶和大魔王是朋友？”
“總覺得好像被欺騙了，莫耶平時的好脾氣是裝的嗎？”
“不然怎麼跟大魔王是朋友呢？”
果然，大家開始懷疑我了。
“嗬嗬，原來是這樣。好吧，我決定了。”
就在這個時候，艾倫忽然站出來。不知道他從哪裏拿出一把傳統的描金繪花鳥古扇，學著古代貴族那樣優雅地扇扇風，然後以扇掩唇，隻露出眼睛，狡黠地說著大家聽不懂的話。
“你決定什麼了？”
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到他身上。
“嗬嗬，傳說東方人會很含蓄地掩飾內心，很少表達情感和想法，沒想到今天卻讓我大開眼界。我被莫耶和洛夜辰的友誼感動了，在大家反對的聲音中，你們的友誼就像石頭一樣堅固。”
太囉唆了，皇室禮儀就是把一句話變成一段話說出來嗎？
還有，把友誼比喻成石頭，你的中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吧。
我正在心裏吐槽，卻不小心看到艾倫正用那清澈的眸子看著我，眼裏藏著好奇與戲謔。
艾倫清了清嗓子，說道：“既然洛夜辰同學強烈反對我住在莫耶同學家，那麼我還是接受這個意見好了。但是我對莫耶同學家的好感是不會變的，所以我決定買下莫耶同學家附近的房子。”
我沒聽錯吧？
“不會吧！”
“萬歲！”
“太好了！”
同學們的失望，我的慶幸，洛夜辰的得意，都同時爆發出來。
“不過我每天會來莫耶同學家吃飯，感受平民生活的計劃不會變。”艾倫邊用古扇扇著風邊說道。
“呃，那好吧。”
一味的拒絕會顯得很不近人情吧。
“那這樣的話，我要監視你，我要跟你住在一起。”無視同學們的憤怒，洛夜辰再次發出豪言。
艾倫意外地沒有拒絕，反倒興致盎然地向洛夜辰伸出手：“我十分歡迎。”
遲疑了一下，洛夜辰總算和艾倫完成了握手禮。一滴汗從我的額頭上緩緩流下，事情的發展好像變得越來越奇怪了，是我的幻覺嗎？
2
下午四點半，明媚的陽光中略帶一絲傷感，仿佛一層輕紗籠著太陽，空氣中似乎散發著一股誘人的甜香。
啊，當然會有誘人的甜香了，因為到了某位王子的下午茶時間啊。
窄窄的小陽台上擺著小巧的圓桌和雕花椅，雪白的桌布，骨瓷的餐盤，琺琅彩的六層點心盤，飄香的伯爵紅茶，以及精致到讓人不忍下手的各色點心……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宮廷裏某位貴族在享受著閑暇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