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純然靈透的眼神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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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澳洲,我認識了他們一家

1987年5月初,剛到澳洲自費留學的我,雖有一點打工意識,但國內生活狀態的慣性和剛到國外時的興奮與好奇,還是將那僅有的一點意識給衝淡了去。兩周後見我滿懷新奇,輕鬆愉快地一心學習,別無它顧的樣子,助我赴澳的姐姐有些著急了,趕忙提醒,自費留學是要全靠自己的,打工掙錢不能含糊。她這一點,我才如夢方醒,必須立即麵對現實,再不能那樣無憂無慮了。很快,一個周六的上午,我就在墨爾本大學專為學生提供Part time工作的招聘欄中發現了一條家長為孩子招聘家教老師的信息,教授的內容是:國語。要求是:國語要標準、女性。我想,正合適呀。我臨出國前買了上下兩冊教外國人學中文的教科書並帶到了澳洲,算是有點小準備的。我記下聯係人的姓名、電話和地址。回到出租屋內即與對方聯係,接電話的是位老先生,相互“hello”之後,我先用英語向他確認了招聘家教之事,他肯定後,便操著一口蹩腳的廣東國語,開始詢問起我的基本情況來了。我用極標準的普通話,信心滿滿地一一作答。答畢,他約我第二天下午兩點半到他家去麵試。

第二天,人生地不熟的我,為求準時,提前兩個半小時就離開了住處。我手握地圖,左問右打聽地換乘了電車、市區小火車後,方才來到老先生家的附近,此時已經兩點。我四周觀望並未發現老先生事先告訴我的,他家屋頂上懸掛著的一塊紅色的,寫有“雙運—DOUBLE LUCKY”中英文的明顯標牌。此地已離市中心較遠了,路上行人稀疏,好不容易見到兩位路人,詢問後,均搖頭不知。我趕忙在路邊找了個公用電話亭,給老先生家打了個電話,這才弄明白,我該如何再往下走。掛了電話,我按照老先生的指示,又走了近20分鍾後,才看到了那個紅色醒目的標牌。輕按門鈴,門很快開啟,迎麵站著一位個子矮小、腰板挺直喜笑顏開的老人。他請我進屋,引我上了二樓。他邊走邊說,近日已約見了幾個前來應聘者,因路途較遠且又生僻,無一例外,全都遲到了。你是唯一一個準時到達的人。我這才明白,老先生為什麼會在剛一見麵時就如此高興。進屋後,老人向我介紹了她的夫人和兒子。夫人祖籍也在廣東,很溫和的一個人,比老先生看起來要年輕許多。兒子名“小運”,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略顯羞澀。坐定後,我又將自己的情況向他們簡單介紹了一番。老先生和夫人聽著,微笑著,感覺甚是滿意。他們也大致介紹了一下自家的情況。我才知老先生是隨祖父、父親從中國廣東移民到澳洲的,來時還未滿11歲,現移居澳洲已有近50年了。家裏還有個大兒子,名“大運”,二十多歲了,幾年前就搬出去住了。短暫的交流過後,老先生起身走到一直靜靜坐在一邊的小運身旁,悄悄低語了幾句,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見,隻見男孩使勁地點了點頭。老先生馬上回過身來大聲地與我講:“你要是願意,下周六就可開始給孩子上課了。”隨後他們提到,讓孩子學國語,其實是老兩口的一廂情願。前麵見過的幾個應聘者,當問到小運意見時,本來就不怎麼想學的他,都是一口回絕了。現在看到孩子這樣爽快地表示願意跟我學,老兩口自然很是開心。眼見一家老小沒有猶豫地接受了我這個麵試者,看著他們個個麵善,我也樂然。這是我到澳洲後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也從此開始了我在澳留學期間相當豐富的打工經曆。其他工作做上三五個月,最多一年,就不再堅持了,唯有這份工作一直做到我離開澳洲的前一天。它是我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每周六下午三點,我都會準時來到他們家,先是教孩子,後來平日裏說廣東汕頭話的老兩口有時間時也會跟著學。每次兩個半小時的課,我教得耐心,他們學得認真。我還把上下兩冊教科書的內容全部錄進了磁帶裏。他們平時也經常放一放,聽一聽。定居澳洲多年的華人朋友們來他們家做客時,若聽到,常常會問起,這麼標準的漢語教學磁帶從哪裏能買得到呢?每當這時他們便會誇耀地告訴他們,這是他們孩子的家庭教師自己錄的,然後會愉快地幫他們轉錄,大家皆大歡喜。

我每次授課後,他們都會留我一起共進晚餐。漸漸熟悉了,女主人發現我對魚和冰激淩的偏愛,以後餐桌上總少不紅燒魚或清蒸魚了,餐後,也一定要給我和同樣喜甜食的小運,一人一份冒尖的一小碗冰激淩。兩年多的時間,每周如此,我們彼此都似成了習慣。點滴細微之中流露著他們的心意,溫暖著海外遊子的心。老先生經常關切地問起國內的情況,我的回答是喜憂參半。老先生有著很深的民族情結和一顆愛國的赤子之心,我給予了誠摯的呼應,老先生像是遇到了久違的知音,總願意和我聊聊他的過去。

老先生祖先是廣東汕頭人。曾祖父擁有萬頃良田、深門豪宅、妻妾成群。祖父經商,是當地商界的一大名流,但又有別於一般商人的圓滑逢迎。他生性剛烈,喜論時弊,不知何故觸犯了當權要員,大禍臨頭,株連九族。於是,祖父攜兒孫三代,殷厚家財,曆經險阻逃亡澳洲。到澳洲後,憑著不菲的積蓄和多年經商的經驗,幫帶著正值壯年的父親,時有生意可做,一家三代倒也是衣食無憂,但那個年代,澳洲愚昧猖獗的種族歧視還是讓移民們備受欺辱。剛到澳洲時,老先生年僅11歲,為防侵害,祖父讓他習練海外華人非常崇尚的“詠春拳”。他十分喜好,又極刻苦,因此練就了一身硬功夫,名震四方。原本爭強好勝的他,因是黃皮膚,個子又十分矮小,剛到澳洲學校時,常受人高馬大的澳洲孩子們的欺負。自從習練了拳腳,他的“詠春拳”在學校裏打倒了一片狂放頑劣少年。他過硬的功夫加上良好的學業,沒過多久就成了學校裏真正的強者。本地孩子們對他是心服口服,移民孩子們更是對他崇拜有加。他的兩個兒子也從小習拳,武功也相當精道。早年的移民因生存所迫,大多都會些功夫,這也幾乎成了他們後代的必修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