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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比他年長兩歲,性情溫淳,是一個劇團的布景設計師,已離異多年。她和大多澳洲人一樣,有一處帶著小花園的房子。園子、房子都不大,但被房東收拾得潔淨而舒適。她把自己空閑的兩個房間分別出租給了外國留學生,一個是日本女孩兒,一個就是他。平日裏三個人各忙各的,交道不多。隻在節假日時,房東偶爾會邀請兩位租客在家一起吃個飯,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露一手他的廚藝。他的拿手好菜:宮爆雞丁、油燜大蝦,直吃得兩個女子心花怒放,讚不絕口。可今天,房東要精心地為他準備一頓像樣的晚餐,她知道他需要。晚餐做好了,她叫他出來。到了餐廳,他看著一桌精心準備的西式佳肴,房東的心意,他明白。他們兩個對麵而坐,她提議喝一點葡萄酒,開胃解憂。兩個本應該很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就這樣開始了影響彼此一生的,頗似夢境的晚餐。
在這幾日的自飲自醉中,就在剛才走出房門前,他的思想都還在激烈的矛盾博弈中。其實他知道,他有一條生路,還是捷徑,但這條權宜之計的生路,讓他受到了良心的拷責。他在對良心的鞭撻中苦苦地掙紮,痛醉得幾乎昏死了過去。後來被她溫柔地喚醒,醒後的他仍沒有從矛盾的博弈中解脫,直到剛走出房門,他還被這種情緒控製著。當他在餐廳中坐定,開始慢慢品味這頓非同一般的晚餐,與對麵渾身散發著溫暖氣息的她,一點點地交談了起來時,隨著他心情的釋緩,他如麻的心緒漸漸地清晰起來,他下了決心。這頓飯他們吃了很久,彼此敞開了心扉。他談到了他的父母,家庭;他國內的生活,美好的初戀;他在澳洲的迷失沉淪和眼前無奈的困境。她談到了她充滿仁愛的大家庭。深得父母疼愛,被手足親情環抱著的她,有著陽光般歡樂的童年;還談到了她有的大學生活和已經過去並在淡忘著的曾經的婚姻留給她的傷痛。在過去不多的接觸中,他早就察覺到了她對他的愛慕,但他對她卻沒有一點興趣。她貌似在暗戀,但她從未考慮過可能的將來,連想象都沒有,她是個實際而又本分的女人。她以前並不知這個禮貌的、有點神秘感的小夥子,整天忙忙碌碌地都在幹些什麼,還以為他隻是忙著打工掙錢,沒想到,會是陷進了賭博的魔窟。在淳美的葡萄酒的對飲中他們彼此傾誠地述說著。她知道了,隻要她願意,就能幫他走出困境,但她能幸福嗎?他值得信賴嗎?憑他今晚的坦誠,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相信了他,並替他說出了看起來分明是抓救命稻草般難以啟齒的權宜之計。她對他說:“我們結婚吧,我很願意。”這一刹,往日的硬漢,頓時嗚咽得難以自持。他知道,她是為了拯救。說出這樣的話,她是在拿自己的愛情、幸福做賭注。她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麵對今後難以預料的未來啊,但她沒有猶豫。因他從來沒有愛過她,隻是覺得這女人不錯;隻是走到了路的盡頭,才想到了她。當他有了與她結婚走出困境的想法時(這個很多人曾經或正在走著的捷徑),他便不能容忍自己的鄙俗,對神聖愛情的褻瀆。他最終的妥協與選擇,本意是為了救母,真正是救贖了自己。那一夜,他們無眠。即日,兩個人便辦理了結婚登記手續,他麵前所有的難題迎刃而解了。
出於女子的天性,我還是不合時宜地問他:“她長得好看嗎?”他回答:“很善良,很淳厚。”他是答非所問了。他說,他曾暗自下決心,一定要和一個比初戀女孩兒更漂亮、更出色的女子結婚,但命運不會盡隨人意。我說:“你千萬要善待,要珍惜。”他說:“我一定!”他的婚禮儀式沒有選擇在教堂,而是安排在了市中心的花園裏。那天天氣格外明媚,花園裏鮮花芬芳爛漫,翠綠豐潤的草坪上站滿了前來祝福的人們,除女方的父母親戚外還有許多賓客。新郎著一身合體的深色西服,顯得落落大方,神采奕奕。沒披白色婚紗的新娘,身著一襲海藍色的絲織長裙;圓圓的臉盤、舒闊的眉眼、略顯壯實的身材,雖不算漂亮,憨厚中確見幾份慧質。婚禮在牧師的主持下,在一片喜慶的祝福聲中簡潔順暢地結束了。結束後,一行人隨即到了唐人街一家老牌的中餐館開始了婚禮午宴。宴席開始前,來賓們一致要求讓新郎講幾句話。雖然來賓中有不少澳洲人,也已會講英語的他,還是堅持用了中文,請一個朋友給他當翻譯。他說:“和新娘相識結緣,是他此生的幸運,他將珍愛一生。從她身上,他看到了澳洲人民的樸實、善良、包容。在中國,結婚之後的夫妻,各自就有了兩個父母。他會像孝敬自己的父母一樣孝敬愛妻的老人……”話音剛落,掌聲驟起,一片讚歎。在新郎身上,來賓們看到了中華民族深厚的人文情懷,人性的寬厚容達。我為他,這個頗有風骨的中華男兒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