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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時會去教堂,隻因都很喜歡教堂做禮拜時的安詳氣氛。教堂唱詩班那充滿愛之氣息、輕柔的吟唱,總是讓我們心生感動。當我們走出教堂後,那動人心弦的吟唱還久久縈繞在耳邊,人似乎飄然而至天宇,那感覺微妙得很。與他的交往輕鬆暢意。雖彼此投緣,但我卻對他沒有產生過一絲男女之情的衝動。我知道他深愛著我,他也曾試探過,當他知道沒有可能時,我分明是看到了他眼中晶瑩的淚光。他並沒有像凡夫俗子那樣的癡纏,但依然向我袒露著他內心深處的一切。他異常明智地選擇了我們之間最合適,也是超乎塵世的交往方式。正是這個選擇,讓我們獲得了永駐心靈的美好。我們在自己選擇的方式中,感應著彼此心靈的彩虹,奇特而美妙。
後來我們以姐弟相稱。我們在一起時,他經常感慨,他從不敢想象,會對一個人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的內心世界。他對父母甚至自己的初戀,都未曾如此。他雖是個極內向,又有些自閉的人,但他的處事總是相當得體,這又絕不同於有著此類性格的人。他笑談自己有“滿腹經綸”。他確實博覽群書,讀了大量的史記,對老子之道有著較深的研習。他還有著超人的記憶力,一本《簡明英語詞典》幾乎全都印記在了大腦中,鮮有難得住他的詞彙。他還有無師自通的領悟力。他到一家工廠應聘倉庫搬運工時,廠家問他是否會開叉車。他為了急於得到那份工作,便點了頭。從未摸過車的他,當真坐上叉車時,開始有點發蒙,後來沉住了氣,左鼓搗,右鼓搗,他居然把叉車開了起來。在我們相識交往的那段日子裏,他打著各種各樣的工,一門心思地努力掙錢。一時找不到工作時,他也會做被一般人認為有些低下的工作。有一日,在墨爾本最繁華的瑪亞大街上,見他穿著前胸印有廠家商品標誌的白色西裝,背後還掛著一個小廣告牌。他目不斜視、神情坦然,還頗有些氣度地緩步於鬧市中,沒有顯出絲毫的卑瑣,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怕他尷尬,我避開了。這樣的生活狀態維持的時間不長,他就找到了給一家軟件公司編程,不用坐班的工作。他的積蓄也慢慢地多了起來,他給遠在國內的父母寄去了第一筆有些分量的彙款。工作之餘,他還經常光顧墨爾本大學的圖書館,出入於唐人街的各家中文書店,潛心研讀著、尋找著、發現著自己的心靈需求,孜孜不倦地向他內心的渴望奮進著。我發現他越來越關注精深博大的佛學領域。本就脫俗的他,更加超然了。
在平常的工作、學習、生活中,他雖能妥帖地處理遇到的各類事宜及周圍的人際關係,但骨子裏對需要應對現實生活中的紛亂繁雜,是極不情願的。他之所以從未處在像有些人那樣的萬般無奈之中,隻因為他的心智高於一般。當他自覺已透悟了這繁欲濁世之後,便選擇了適己的人生之途。他雖沒有歸隱寺廟山林,但他的精神已翱翔在了塵世之外。
我們有時會到海邊去看夕陽西下,此時南太平洋濕潤的海風,卷裹著清甜的氣息,火紅的晚霞正從瑰麗走向暗淡。霞光在天海相映間,慢慢逝去,壯美得如此濃烈。大自然迷人的寧靜氣息,同樣深深地吸引著我們。我們會在假日裏,遠離繁華,到山野間,傾聽沉寂世界的天籟之音;感受萬物生靈跳動的脈搏。大自然親切的愛撫和勃勃生機中湧動著生命之息,讓兩顆澄淨的心靈融會。我們好似浩瀚宇宙中兩個最為相知的靈魂,飛揚在天宙間,陣陣驚喜會同時掠過我們的心頭,沁透於心靈深處。我和他在這種特別的交往中,精神世界是異常活躍而興奮的,感到自己的心智亦有了質的飛躍。我們相識的兩年後,我要回國了。在澳洲幸遇了這份命運賜予的心靈之緣,她讓我真確地體悟到了心靈深處共鳴的暢覺。澳洲的留學生活,成為了我人生的一次精神之旅。
回國後,頭幾年還有簡短的書信問候。上世紀90年代初,澳洲政府大發慈悲,對凡是1990年以前到澳洲的外國留學生,無論黑白一律頒發了綠卡。他也從此擺脫了隱姓埋名的生活,成為了完全的自由人。由於多年勤奮、自律和堅持,他在經濟上已有了頗豐的積蓄。他在國內的家境其實不錯,經濟也相當寬餘,並不需要他的資助,父母隻希望他平安幸福。孝順的他,還是要盡兒子的心意,妥善地安排了父母的晚年生活。他腳踏實地地努力著,孜孜不倦地追求著。十多年後,他的佛學造詣已相當高深了,在當地的佛教領域也已有了極高的聲望。在他身上透出了無為而無所不為的人生大境界,這是他的大徹大悟。他是我見過的目標最明確、最耐心、最堅持,又最能麵對現實,擺脫困境,最終達到自己理想之境的人。
我們分手已有二十多年了,也有十餘年沒有了書信往來,我們早就清楚這是個必然。我們已經得到了彼此最珍貴的情感世界,彼此心存感激。去年10月的一天,我在中國大飯店大堂的咖啡區等待客人時,一行身披木棉袈裟的僧人款步而過。其中,我似乎看到了那個異常熟悉的身影。我本能地起身,想過去相認,但還是遲疑了。在遲疑中,我將已欠起的身子,輕輕地又放回了沙發。還是讓我們在彼此空靈的冥思中交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