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腦海魚類
手裏的信息檔案,監護人那一欄,“國家”兩個字紮痛視覺,徐鱭站在陳舊的教學樓前,抬頭放眼望去,簡單的設置就像是即將拆遷的樓房。他久久地站著,沒有向前,隻是凝視。
被安排過來的時候,剛好趕上期中聯考。從小到大他就不喜歡考場,也從來沒有參加過考試,自從自己第一次仿佛逃跑一樣地從考場中狂奔而出……
因為那裏的氣氛讓他覺得沉悶,總有人會在這一間考場中鬱鬱昏昏,即便那個人不一定是自己。他不想看到和自己一樣頹靡的人,那是一種審判和嘲諷——對於所謂先天命運,和後天遭遇。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被人評價,滿麵的笑容是虛偽,扭曲的憤怒是痛苦,無奈的失望是憂傷……
可是那個埋葬在記憶中的墓碑卻一直銘刻著“價值”,於是他出乎自己意料地踏進了考場。不可思議的,他居然獲得了足以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省級桂冠,使這個不出名的地州學校成為了一定程度上的焦點。
那個黯淡的黃昏,徐鱭進入了考場,硬生生地把自己的目光貼在桌麵上不看向四周,因為隻要看向四周自己就會有逃跑的衝動,他不想看見某些和始終鬱鬱昏昏的自己一樣的人!
發試卷,交試卷,徐鱭和自己忍不住飄移的目光戰鬥著熬過去三天,而考試全程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條件反射地完成,以至於徐鱭三天下來都不記得考了些什麼。畢竟心不在焉的人雖然吃飯不香睡覺不熟,但卻足以完成吃飯睡覺一係列動作。
作為一個從來沒有參加過考試的人,他姑且隻能把自己的反應定義為“條件反射”。對試卷沒有什麼印象,對考題沒有什麼印象,就像他對每場考試都在變的發卷老師毫無印象一樣。這些日常的平常的甚至是庸常的,丟進腦海裏最多一秒鍾就沉底,哪裏會有那麼大精神把海中的沙子撿起來,再想明白自己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合丟進去的。
隻是考試這麼一件,對於徐鱭來說形如吃飯睡覺,連動用主觀思維都不需要的事情,他卻長這麼大一次都沒嚐試過。離譜得就像嬰兒從沒吃過飯、睡過覺卻已經有了十四歲少年的身形。
記得第一次進入考場,六歲的徐鱭還沒有發到卷子就已經滿眼淚光,他的視線聚焦在周圍的幾個人身上——左後方的家夥目光呆滯地看著不知什麼地方,正前方的家夥徹底趴下呼呼大睡……
不就像平常的自己?目光呆滯著和天花板一起愣神,困了就直接閉上眼睛。似乎把自己揉進枕頭裏,在腦海上又一次遠航,可以逃開什麼、得到什麼……
渴求?
他大叫出口:“你們都嘲笑我!學著我發呆,學著我……”已經嗚咽出聲了,淚水滂沱的他拚命地衝出考場,離開學校。
其實對於徐鱭而言,他不知道平常自己該幹什麼。年幼的徐鱭沒有父母逗著玩玩具,沒有夥伴叫著去外麵捏泥巴。或者,對於他這樣一個連朋友和父母都沒有概念的人來說,這些東西根本就遠在天邊。他全部的時間除了發呆愣神、鬱鬱昏昏,隻有翻點這看看,抓點那看看。看著看著也就識字了,那幾乎是和開始講話在同一時期。對於現實的麻木,反而讓他沉迷書中,從小說到雜談、從軍介到民俗,甚至包括各級教材和專業知識書籍。每個寄宿家庭的書他都幾乎翻遍,而至今為止大概換了多少個寄宿家庭,恐怕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就像沒有人會去記憶自己這輩子刷了幾次牙一樣。
當然,寄宿家庭不會對他這種行為抱有好感,這是從對他本人不抱有好感開始就打下了堅實基礎的。所以徐鱭就有了逃避“家庭”的場所——圖書館。
為什麼選圖書館?不是因為那裏有永遠缺席的圖書管理員,或者免費提供的熱水,隻是因為戰爭時年的圖書館是最空曠的地方,沒有他恐懼的人聲。
偌大一個空間隻有他一個人在城牆一樣高的書架下麵休息,時而打個盹,時而看本書,陽光被不同形狀的窗戶切割、平展在眼前——這對於徐鱭來說是最愜意的事情了。
別人看書是因為能和生活產生共鳴,而他看書則是為了學習該怎麼生活。
……
期中聯考過後,徐鱭一舉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備受讚譽的滋味讓他毫不避諱自己的“條件反射”——一發言幾乎占掉老師全部的戲份,並且總是跑題千裏,距離足夠跨越幾個大洋再回到原地。每天都有幾堂課可以看見,老師興高采烈地進門、滿臉無奈地搖著頭出門,不知道是嫉妒學生的強悍,還是悔恨自己的無能。
盡管如此,人師通病,尖子雖然紮手但更樂意尖子在手,因為光是拿在手上就有“高徒出嚴師”的快意。所以譴責微漠得可以忽略不計,剩下的就隻有打個噴嚏都能驚天動地的關照。
幾個月後,從市中心調來的一個姓吳的男老師任徐鱭的班主任。
盡管被從名校調到鄉下有貶謫的意味,但吳老師仍然對自己的調動原因也就是徐鱭愛不釋手,與作為孤兒的他同吃同住。
有時候他們一起在房間裏討論某些正常人看來莫名其妙的問題,沉默寡言的徐鱭難得滔滔不絕,擁有碩士學曆的吳老師通常招架出住,用“等我下去查查資料”來逃離話題。
慢慢地,兩人已經親密無間得日常了。談笑、下棋、打球,以及嘮叨填滿了每天的生活。另外,徐鱭也交到了第一個朋友——孫蔑。
“徐鱭和孫蔑就像上下的臼齒,少一邊就會吃不了東西餓死。”吳老師很樂意在辦公室裏這麼調侃。
一夜星空。徐鱭站在吳老師的宿舍裏,望著窗外的寂靜,朵朵雲霞拚成完整的形體,那仿佛是給他第二次生命之人的麵容。敬仰著凝視著,他對這熟識的臉孔說謝謝。
其實很多事情,隻是沒有勇氣去邁出第一步,並非沒有能力。每個人都有自己某個方麵的天才。
今後的日子裏徐鱭很少發呆,也很少在自己不需要睡覺的時候強製自己入眠。但是,他始終也不明白一件事,為什麼那些擁有父母與朋友的人,還總是在種種場合呆滯和沉眠,就像當初一無所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