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親情密碼
午後熾白的天光潑灑在水泥地麵上,兩旁的草坪散漫著慵懶的倦意。兩層的洋房在逆光裏像是打盹的巨獸,撐起一片危險的蔭涼。肌膚黝黑的少女在蔭涼下蜷縮身體,半張臉埋進膝蓋,隻露出一雙漂亮的眸子——那是澄澈的湖泊,隻是此刻空曠了,沒有樹影,沒有鳥獸,沒有聲音,沒有波紋。像是莫大一湖水澄澈在死寂的沙漠裏,再珍貴也無人問津。
有人了!
明晃晃的水泥路盡頭,疲倦的人影拖著困乏的步子過來。有點邋遢的稍長的頭發,有點鬆垮的纖瘦的身形,鋒利的下巴,沉重的眼瞼——就是他了!他回來了!
“徐鱭。”少女忍不住輕喚出聲,小跑過去,手伸向他卻又不知道該放哪,然後無力地垂下。
“啊,是淼啊。我很累了,讓我先進去吧。”仿佛抬起目光都已經用盡全力的少年,晃過少女身邊,輕一腳重一腳地走進洋房。少女倒也不在意,反而表情舒緩,跟進了洋房。
“吳老師,徐鱭回來啦!”少女難得大聲地喊出來,也並不是像她的經曆一樣哀靡,那是悅耳的少女童音。
中年男人踉踉蹌蹌地拉門出來,在重心不穩的情況下從臥室到了客廳。怒氣縱橫的臉在踉蹌的過程中完全鬆弛了,反而像是筋疲力盡才來到少年麵前。少年下沉的眼瞼裏壓著盈盈的水光,然後在睜眼抬頭的一瞬間傾瀉而下。
“吳老師,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說。”
“被‘自然選擇’留下的少年,除了他和我,還有一位叫雷緒。他答應他,還他超過家鄉伊阿克西的伊甸園;他答應我,還我比隻有一個國家的世界更有秩序的世界。”
……
少年盡量簡短地訴說著,前麵二十四小時未滿的時間裏發生的事情。他迅捷的語速、堅定的聲音、不容置疑的理論,仿佛他堅信麵前的人一定會相信他,就像一年前相信他對於那場虐殺案的沉默。
隻有他會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去懷疑,包括沉默和妄言。
“嗯,孩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國家可以把你當成棄子,而你卻絕對不能把國家當成棄子。你明白嗎?更不用說憑一個人的意識去決定很多人的去向,甚至生死。人不能這麼自私,知道嗎?你現在長大了強大了,你的決定關係到世界一百多億人的氣節、尊嚴、生命。一個組織,不管他的領導者多麼英才、多麼能言善辯,但是如果他抱定‘決定多數人生死’的心思,那它絕對隻是個複仇機構,隻是一個利用人們心裏作祟的仇恨來殺戮的機器。”
少年急切地想開口辯解,卻被男人抬手示意壓下。男人口氣親和地,仿佛往日無數次聊天般地,低語著:“你上次告訴我,你不想當軍人而想當科學家的理由……老實說我很感動,因為這是隻能說給自己聽的話。你不想讓世界上其他孩子和你有一樣的童年回憶,這是很崇高的理想。就算想法偏激了點,但終歸你相信自己的祖國,願意把一切利刃交到祖國手上去創造秩序……”
啪——
男人的話被破裂聲打斷,無數的槍頭從窗口、門口伸進來,齊齊指向屋中的少年。
“吳卿,不要再白費口舌了。他已經是個叛徒,還有什麼好說的嗎?”門外熱辣辣的陽光裏,高挺的身影緩步進來。
“軍事部長。您先等等,徐鱭是受人蠱惑的……”
不等男人的話說完,少年已經被兩個軍人反手扣押在地,軍士部長黑黝黝的槍口正頂在他腦門上。持槍居高臨下的人聲音高亢而嘹亮:“他隨便被人蠱惑一下,都能倒戈。這種沒有立場和操守的人,留之何用?”然後軍事部長低下頭,湊到少年耳邊,用隻有他能聽到的輕聲說:“我們要殺你,你叛變;你叛變,我們要殺你。這二者有什麼區別嗎?我聰明的中央軍事研究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