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雷雨變奏
鑽石高掛燈火鋪滿的裔華首相府,仿佛完全不受外麵日暮西輝的影響,光芒萬丈的勝景無論白晝還是黑夜都區別無二。酒宴擺滿,賓主相敬。天空的使者和裔華本土的住民,擺出了賓和主的關係。但反倒賓客自然自在、主人誠惶誠恐。
“你們!”主人的席座上,武士凱加身的老人拔膝而立,手握腰間的刀柄,“到底是什麼意思?!殲滅裔華軍隊和政府,現在又來大擺筵席,裝出一副以禮相待的模樣——到底是什麼意思!”
全場頓時肅寂,不管組織成員還是本土住民。顯然階下囚的質問,無論對囚犯還是對獄卒,都是一種不可思議。
“‘天’的目的是‘反人類’——聽起來很荒唐吧?”賓客席上的龍嵬溫婉地笑,唇角卻是鋒利的弧度,“但是此時此刻!裔華全部的領土,克裏聯邦百分之九十的麵積——都是‘天’的轄域!”
“諸位能在‘反人類’的目的麵前吃到最後的晚餐,不覺得應該感謝我們嗎?”低頭抿下一口青銅酒盅裏的醇香,龍嵬唇角下沉:“爾等如果吃好了的話,就請回家收拾行囊離開吧——一如字麵意思‘反人類’。”
“你直接殺了我們不更‘反人類’?”老人冷笑著質問,武士刀已經完全出鞘拿在手上,冷冽的光打在龍嵬臉上。
“那會髒了我的手。”轉身離席,反客為主,龍嵬曼舞著長發,把老人和刀光全都拋在背後。
徐鱭抬頭看看老人又看看龍嵬,起身幾步跟上去,尾隨離去的背影也把背影留給筵席。緊接著組織成員紛紛鞠躬、施禮、離席。整個首相府依舊滿當當卻頓時沒有了聲息。
“雷緒和勤呢?怎麼一直沒見到他們?”長廊甬道口,龍嵬側過臉問跟在身後的徐鱭。
“勤從戰爭開始後就一直聯係不上,雷緒去找她了,但是……”徐鱭的聲音漸漸低若蚊吟。
“但是到現在都還沒找到。他們兩個不是一起行動的麼?”眉宇間深刻下溝壑,龍嵬單手扶額跳過明知故問:“啊算啦,雷緒那邊清理幹淨了嗎?”
“除裔華首相外其他人都排除掉了。雷緒說,他當時侵入首相府的時候,裔華首相就沒在場。”徐鱭來到龍嵬身邊和他平行,語氣裏沒有多少情緒。
“按雷緒和勤分開行動的效率,他應該沒有時間逃跑的,怎麼會……”龍嵬兀自言語,眉間的溝壑更加的深刻下去。
“龍嵬——不好了……”氣喘籲籲的萊克追上來,兩手撐著膝蓋堵在麵前,“特洛克,來電說,監視司馬遽的,叄簿和雁……死了。”
裔華牢城,地下。
啊嗚嗚——
少女力竭的哭聲回旋在偌大的鬥技場裏,像是被牢籠鎖住的鳥雀找不到自由飛翔的天空。
嗚啊啊——
淚水幹涸了,隻剩下鹹澀的痕跡;哭聲枯竭了,隻剩下沙啞的哀鳴。紫裙染成烏衣的少女,不知道要如何言表內心的觸覺——那種撕裂的、破碎的、血肉模糊的,卻不能用痛來形容的體感。
“別怕,都結束了。再沒有人能傷害你,也再不會有人要你去傷害誰。”金色的發絲垂到她布滿血汙的額前,少女小心翼翼地抬起紅腫的眼,對上一雙洋溢著溫暖光芒的瞳孔,那就像中天上的太陽過濾掉了刺眼的成分。
“勤太堅強了,偶爾也撒撒嬌吧。”把纖細的脖頸攏到肩頭,堅實的臂膀緊緊地擁住她。
“不我是說……”少年的聲音有點緊張,“我會保護你……”多了點快刀斬亂麻的決斷,“讓你遠離……”目光留在周圍,抑或是看向整個世界,“這個求生的戰場。”
少女一言不發地聽著,視線垂落在他堅實的後背上,不著一點痕跡地在那裏,留下深深的眷戀。
——在那冰冷的屍山之巔,收留我的懷抱是唯一的溫暖,即便要融化成液體滲入進去,我也願意安然地睡眠。
“要是水蛭太多的話,千鳥也是會頭疼的啊。”少年拿中指揉著太陽穴,半邊瞳孔裏倒映著腳下密密麻麻往返挪動的人頭。少女和他背靠背,百無聊賴地看著身子底下毫不牢靠的房梁。它的粗細讓人懷疑它是怎麼存活至今的。
“要是我牙疼了,小心我吃了你哦。”少女小聲地湊過來戲謔,少年白她一眼,同樣小聲地回敬過去:“我相信你會牙疼得連隻鳥都吃不動。”
“還真是啊。”少女盡量漫不經心地玩弄著自己鬢角垂下的發絲,聲音卻無法掩飾的低落下去:“你不覺得帶著我太累了麼?在鬥技場上你說不上強,但也絕對不弱,至少勉強生存下來不成問題……”
“誰要勉強啊——生存誰準勉強啊。”少年壓低聲音,視線還在人頭縫隙裏尋找著脫離的機會,“我寧願讓你現在生存勉強,也不能讓自己在鬥技場上勉強生存……懂麼?這是純粹利己的交易,隻是剛好也對對方有利而已。不用多想。你看,千鳥離開鱷魚在其他地方也能找到食物,但鱷魚離開千鳥就牙疼致死嘍。可千鳥為什麼還站在鱷魚牙尖上,因為方便啊,因為依賴成習慣呀。”
話落,少年單手抱著少女飛掠下去。猛然發力的瞬間,剛才駐足的房梁斷成兩截。力道的另一頭通過少年手中的匕首,炸裂在萬千人頭的其中之一上。野獸般的嘶叫聲四下響起,無數同齡的少男少女向著少年撲來。
“你瘋了啊——”少女壓低聲音卻仍然聲嘶力竭:“你要向這麼多人宣戰?!”
少女的聲音還停留在喉腔裏,湧過來的人流卻迷亂了方向,頓時自相殘殺的鮮血開始肆意飛濺。
“割開一個人的大動脈,讓我們最為敏感的血腥味散發出來,看起來像是暴露行蹤……”少年在壁柱欄杆間飛躥,偶爾刺傷幾隻找對獵物的獵犬,“但其實是擾亂他們的追蹤能力。另外,在這個為了生存而殺戮的世界,有個不成文的規則你也一定知道的——多殺一個人就多一份安全,不管對方是否威脅到自己。這些聚集起來要殺你的家夥,也不過是覺得,殺掉你要比殺掉其他人,能獲得更多的安全。但是,並不能說殺掉其他人就無法獲得安全。所以……”
“所以你把他們‘同伴’的鮮血潑灑在他們身上,讓他們以為‘同伴’們受傷了垂死了,然後開始互相撕咬……”少女的聲音愈見低落,暗淡的瞳孔裏溢滿著不知道該說是同情還是悲哀的液體。
忠陸73區,天崛科技。
“你說啊——你看似的神算和天略是不是就是這樣——把人類的血潑灑在人類身上,讓他們因為血腥分不清敵我互相撕咬,自己坐收漁利最後還裝出一副看透世事的高姿態,來哀歎人心險惡世態炎涼!”
繁複的發髻早已散亂開來,血汙濁色的長裙少女一直沒換。
“險惡的到底是人心還是策劃人心的你?世態本來就炎涼還是因為你的存在才炎涼?”
“勤,這麼說就太過分了。”雷緒插到兩人中間打哈哈,卻始終擠不出一絲笑容,“我知道叄簿和雁的事情你很傷心,但是龍嵬……”
“你讓開吧,我真的難以相信你為什麼時時刻刻都能想得到要笑出來?”勤一把扯開雷緒,手上雪亮的光停在龍嵬眉間。
“如果殺了我,叄簿和雁,還有他們的妹妹和哥哥,能回到你麵前,你就不會停這幾秒給我說出這句話了吧。”龍嵬唇角下沉卻微微有上揚的鋒利,眸光直接落在麵前少女的瞳孔裏,看到其間顫動的液體。
雪亮的光收回刀鞘,少女癱軟在地上。眼裏的水光一瀉而下,是雙手捧滿卻依然往外傾斜的洪流。
“雷緒,扶她下去吧。”龍嵬回到一室盡頭的座椅上,目送神色和發絲一樣淩亂的少女。
“龍嵬,不是不信任你……隻是還是覺得很奇怪。”看著雷緒離開的方向,萊克小心翼翼地說:“我們不是要控製人類的汙染嗎?但是這次插足戰場,你動用了兩次核武器。”
“就像要平衡這個世界的天平,需要一定程度上的‘反人類’,清除73、72、71區的兩百多萬條生命甚至更多……那麼要管理人類的汙染,也勢必會有一定程度上的汙染。”仰頭靠在椅背上,龍嵬放下疲倦的眼瞼,“沒有什麼是憑空而來的,盈利也是需要成本的……一個月前,作為修行任務,我讓徐鱭在克裏聯邦南營的地下和裔華以西海域的海底,培植了‘障’。所以核汙染應該可以控製住,不至於留下什麼後遺症。”
“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徐鱭抬起來的臉倒映在龍嵬剛剛睜開的眸子裏,“司馬遽的舉動顯然出乎了意料。組織現在急速擴張,領土瞬間遍及半個地球,‘屏’的保護也明顯弱化,而我們全部的軍力依然隻有硫祁和周邊四小國趕製出來的二十幾架截音……如果說前麵這場戰,我是坐收的漁翁;那麼後麵這場戰,他就是在後的黃雀了。”
“呼——”長出一口氣,龍嵬起身緩步,留下靜若止水的話語:“徐鱭出發去裔華轄域,親自督管兵工廠改建,最大速率趕製截音;張仲和徐鱭一起過去,盡快適應截音的‘同調’係統,在兩天內達到增倍操作的理論值。”
“說的到容易,增數三倍的理論值啊——同時操作九架截音變成同時操作二十七架。”張仲杵腮作歎,瞳孔裏躍躍欲試的亢奮卻出賣了他佯裝的哀怨。
“萊克,勤那邊安定以後,你告訴雷緒讓他前往克裏聯邦轄域,接手特洛克的管理。另外你也一起過去,協助特洛克擴建兵工廠。”
“誒等等,你自己這邊,不就隻剩一個廚師和一個傷員了?”張仲猛地抬頭,眉頭皺起,“誰來操作截音?難道,你連一架截音都不打算留在這邊?”
“怎麼感覺,你看不起馬啟斯和勤啊……”萊克在一旁悶笑,充當了平常雷緒的角色,企圖把氣氛揉得輕鬆點。
“放心。就算有人是黃雀,我也不是螳螂。”龍嵬駐足在門口,回頭朝這邊笑,“難不成,你認為,漁翁會輸給黃雀?”
忠陸,首都,血紅大廈。
嗒嗒嗒——
鞋跟親吻地麵的聲音停在最高的座椅前麵,國防大司令呼吸的聲音停在胸腔裏麵。
“好久不見啊,大司令,戰場愉快嗎?”司馬遽整個人躺在得高高在上,金絲楠木的座椅被他慵懶成了搖椅,卻一點也不害怕後仰傾倒的危險,因為身後站著兩位堅挺的侍衛。
“司馬遽!坐在那裏你是什麼意思?!”似乎意識到氣氛的不對,大司令已經雙手食指扣上了扳機,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最高座椅上慵懶的男人,“主席呢?你把主席怎麼了?”
啜了一口指間的雪茄,高位上的人噴出繚繞的煙幕,眸光在迷幻中仿佛深夜搖動的燭火,若隱若現。
“主席啊——放心我很快會讓你們見麵。”
被槍指著的人如同大夢初醒,拿槍指人的人卻反而深陷夢魘。大司令顫抖的雙手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漸漸浸濕了扳機和槍柄。然後晶瑩透亮的液體,一滴一滴地砸碎在地板上,發出破裂的脆響。
嘭——
消音管壓滅掉槍聲,彈頭炸裂了持槍人的脾髒,魁梧的身軀帶著並不英雄的苟且倒下。
“你。軍,委,書,記……”鮮血汙濁了大司令的聲音,藍白帽簷下的少年輪廓沒有絲毫神情。
“無,辛苦你了。看過他的用計後覺得怎麼樣?”司馬遽丟開煙頭,坐起身來伏案前傾,目光落到對麵少年無神的臉上。取下消音管收起槍械,少年踩著前一秒還熱騰騰的鮮血緩步過來,從腰間摸出指甲蓋大小的存儲儀器,放在司馬遽的麵前。
“這是裔華海戰的資料。”少年摘下藍白相間的軍帽,一如侍衛般敬候在司馬遽身後,“上次的奇襲加上這次的戰場,足見他的謀略用兵也和他那顆發明家的大腦一樣異乎常人。”
“哦——那麼再加上幽和影這邊的資料——同時還是生物兵器的他,豈不簡直就是全知全能的生物嘍。”司馬遽十指飛動,撥開浮空的頁麵,同時調出三塊投影熒幕,“你們看,克裏聯邦西區軍營的影像和裔華港口的影像……多麼完美的靈長啊——簡直就是人類進化的終端。”
隨著司馬遽亢奮的聲音,侍衛們的視線聚焦到熒幕上。
“各位,準備好了麼,要漲潮了。”聲絲如煙,餘音若嫋,踏踩波紋的少年漫步在海麵上。遠處密密麻麻幾乎遮蓋了海岸的艦隊,武裝著肅容的黑色。
少年的雙手緩緩展開,像是撲扇羽翼渴望藍天的幼雛。
轟——
灰白的大海頓時替他發出沉痛的咆哮,因為它倒映著的是天空的顏色,那裏再沒了蔚藍,它也不可能擁有碧藍如洗的潔淨。
轟隆隆——
海嘯轉瞬拔高千萬丈,覆壓過海岸線上摩天的燈塔,艦隊也好機體也罷,所有浮遊的、飛翔的世物,全都沉默在大海的哭泣聲裏。沉默或者沉沒,總之永遠和光線以及聲音告別,前往無人知曉的淵底。
“這是何等的盛況?這是怎樣的壯觀?世界竟然允許如此完美的生物存在!”司馬遽癡狂到扭曲的聲音飄揚在偌大的空間裏,反反複複回旋出去,“我本來以為,他長科技,我長軍略,就像孔明擅長安內、仲達擅長對外……可結果現在呢?他不但是是發明家、哲學家,還是軍事家縱橫家!”
“到底是史料低估了孔明,還是我輕看了徐鱭呢?”司馬遽渾身上下在亢奮中顫抖,臉上抽動的表情隨著他的步伐一起來到廳堂中央。驀地他赫然轉身,看向廳堂門外,言辭如刃:“你說我說的對嗎?徐鱭敬愛的老師。”
慘白的臉伴隨著粗重的呼吸出現在門外回廊上,吳卿肅容的麵孔上每一根線條都僵硬了,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折斷脫落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