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緒在廂房內休息了好一陣子,出來坐在廊間喝了半壺茶,聽了會兒小曲。距離晚飯還有半個多時辰,他已有些餓了。也許是覺得丹霞坊的糕點過於精致,淩緒獨自一人帶劍走出了大門,尋找那家撐著大油傘的煎餅鋪子,在經過一條小胡同的時候他又仿佛被賣撈麵的吆喝聲吸引,順著聲音一路走進了一家毫不起眼的麵館。
門簾垂下,淩緒打量了一番麵館內的陳設,徑直穿過空蕩蕩的廳堂,走進了閑人免進的賬房。
一路上,無人阻攔。
賬房關著門,沒開窗戶,顯得很陰暗。油膩的桌麵上那盞油燈的火苗隻有綠豆大,仿佛吹來一絲微風便能將其熄滅。
年邁的賬房先生躺在軟椅上望著黑黝黝的天花板,連呼吸都仿佛沒有聲音。如果他不開口說話,淩緒會認為他已經死了。
“你總算來了。”
賬房先生似乎氣若遊絲,說話慢條斯理,有氣無力。
淩緒沉默。
“是不是沒什麼想說的?或者,你忘了應該說些什麼。”
賬房先生見淩緒沒有半點反應,眯起雙眼道:“那換我問吧。蘇塵為什麼要去濯雪山脈,他究竟打算怎樣做掉盧大人……他為什麼不直接去燕郡,而繞道來白鹿城!”
“還有!既然你們到了白鹿城,為什麼你不先來我這裏,而是去上官柔的鬥獸場鬧事!”
賬房先生的聲音變得很尖銳,如堅硬的金屬在凹凸不平的石麵上摩擦的聲音。
淩緒默默看著沾滿油漬的桌麵,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抬頭問道:“你這裏有煎餅賣麼?”
“什麼?你瘋了麼?”
賬房先生白眉緊皺。
“那就是沒有了……”
淩緒轉身,頭也不回朝外走去。
“你給我站住!你別忘了你是誰的人!”
賬房先生霍然站起,大喝道:“若沒有彭老大的栽培,你淩緒在青門中能有今天的地位?”
淩緒的腳步停滯。
不是因為賬房先生的話,而是門外有人。
所以淩緒沒有推開木門。
聽呼吸聲,可以初步判斷至少有三十人守候在廳堂。
“也許你忘恩負義,但你肯定沒有忘記我們青門的規矩。”
賬房先生重新坐回了軟椅。
“不好意思,我還真忘了。什麼規矩?”
淩緒的手搭在了劍柄上。
“噌、噌、噌——”
與此同時,賬房門外,短刀出鞘的聲音不絕於耳。
至少,有二十多柄鋒銳的短刀在等候淩緒。
“你不是想走麼,試試看。”
賬房先生笑了笑,卷起衣袖,做了個“請”的手勢。
可惜他很快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的手剛伸出來,便跌落到了地上。
“留你一張能說話的嘴。麻煩轉告彭老爺子,老子隻是想吃煎餅而已。”
淩緒一腳踹開房門。
油漬斑斑的木桌上,綠豆般大小的火苗驟然熄滅。
……
丹霞坊共有七層,比遠近聞名的烈風城金玉閣都高四層,是白鹿城最高的建築物。
馮熙正坐在四樓一間典雅的廂房內,他是受邀而來。
若無人邀請,他連第二層樓都沒資格上。
邀請馮熙的人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睛很小,卻閃閃發亮。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年男人身穿一件剪裁得體的淺黃色錦衣,衣領上繡有楓葉的紋樣。
金色的楓葉。
在青嵐國,楓葉的紋樣是不能輕易被繡在服飾上的,正如龍紋不能隨隨便便繡在衣袍上。
隻有葉族才可以擁有楓葉紋章。
而金色楓葉的紋樣,隻有來自葉族本家的人,才有資格穿在身上。
就像佩戴“秋雨乍晴,蔚藍無際”的天青水雲紋的人必然姓蘇,眼前這個眼睛很小的中年男子也一定姓葉。
桌上放著厚厚一遝銀票,是鴻遠錢莊的銀票,在全國各地都可以兌換現銀。
馮熙歎了口氣。
“你這幾個問題,我真不知道答案。所以這錢,我無福消受。”
馮熙一臉的遺憾。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小眼睛男子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卻是無可挑剔的和藹與客氣,他說道:“馮先生,您應當理解,我就這麼一無所獲地回去,是需要有點交待的。長輩會問我,所以如果您是不想說,就直接說不願意回答就行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您用不著擔心什麼。我們是生意人,又不是什麼青門。”
小眼睛男子有意無意地撥開窗扉,朝外望了一眼,“恰好”看到了淩緒走進那家毫不起眼的麵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