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曹宅元府(1 / 2)

“夫君在看什麼?”那女子象牙白的羅衫衣擺上繡著幾簇梨花,透過大宅厚重的門窗稀薄的日光,死物竟顯得有些蒼白萎靡。

“故人來信。”那男人三十歲出頭,發髻挽得工整,素銀長簪破雲而出,一身青灰色錦袍上繡著三兩尾月白色錦鯉。

“那究竟是為難事,還是有趣事?”婦人問。

“是有趣事,也是為難事。”

“夫君,曹公遼東初平,此時......”

“夫人以為,曹公何時不欲殺我而後快?”那人溫潤笑道,“江東孫氏,又何時不欲殺我而後快?”

“夫君,看看昔日貴胄袁氏一門如今是何下場?咱們從袁氏亂臣,此時在洛陽更名換姓,也許是因禍得福啊。再如何,你我現在仍是衣食無缺,雖不是豪強,但也得以保全自己。”

“夫人所慮,某皆明了。”那人負手起身,望著高宅大院牆頭上偏墜的日頭,依舊笑道:“某一日不死,曹公一日心不安呐。今時今日,他是還需借我之力,可即便憑借著某手裏攥著的這些家產,儂兒與阿青,也是無法在你我撒手人寰之後偏安一隅的。”婦人不再言語,她知道自己夫君的道理,自己的想法著實幼稚了些,但卻又不忍心提早將血光之災的陰霾籠在家門之上。她也知道夫君沒有說出口的那後半句:若是就這樣苟且偷生下去,拚盡了手裏的這些家產,他夫婦二人,依舊沒有辦法護兒女一個周全。

“偏好像左右難逃一死之時,某,要找條活路出來。”

“故人,便能給咱家一條活路麼?”

“某這半生至今,活路,都是自己掙的。”唯有那一次例外。元從笑得堅毅,將門外小廝喚了進來,“讓秉生在書房等我。”婦人看著丈夫那清瘦的身形在庭院回廊處一轉便不見了,無奈地笑著喚仆婦去準備晚飯。

“秉生,江東可還咬著你的人不放?”坐在案幾之後的年輕主人望著坐在自己對麵的那須發斑白的隨從,輕聲道。

“是。我看那江東小霸王自己的位置坐不穩,倒是一股腦把閑心全撲在田牧的人身上了。”

“唔......”元從敲著桌子,在書房陰暗的光輝裏緩緩笑著,“那便全數撤回來罷。”

“撤回來?主人......”

“孫權那廝,咱們逗了好些時候了,現下有些更重要的事要忙,便顧不上他了。讓田牧好生回來,務必當心,別驚動了曹操。”

“主人放心。”路秉生深知,這麼多年,自己跟著主人跟暗處的刀劍打交道,沒有一日是不見血腥的。曹操一直視自己主人如鯁在喉卻又無可奈何,終究因他拿不住主人手裏的這許多高手死士。換言之,即便曹操把元家老少全數困在洛陽,主人依舊以自己的方式從某種程度上占領著比曹操更大、更穩固的天下。

“帶話喬卻,把荊襄九郡紮眼的鋪子逐步換手,咱們要從明麵上轉到暗處去。”

“主人不怕那曹賊......”路秉生有些摸不透主人的心思,方才開口卻不想立時便被元從駁了回來。

“某何懼曹阿瞞!若不是為了這一家上下,他如何困得住我!”言及此處,元從心裏忽地一陣如同被千刀萬剮般的痛楚,自己這高門府苑的豪奢,隻怕是滿洛陽城找不出第二個,但那門匾上,卻是曹氏子侄的別院!為了自己手裏在亂世辛苦積攢的家產、自己孤苦無依的妻兒老母、那些跟著自己血雨同沐的過命幕僚,尤其是......元從不得不忍下這些道不盡的恥辱,一雙白淨手掌緊緊攥成拳,用力一錘,整張木幾轟然碎裂。“某小心翼翼、膽戰心驚十年哉,那阿瞞,某是忍讓夠了。既然是遼東已經收複,某也不必再為曹操護駕,”元從咬緊了牙道。

主人歸攏人馬,可是為舉事?路秉生心下作此想卻不敢開口相詢,卻並非是懼怕主人威嚴。十年前,元從還是袁烈的時候,自己還在跟著那叫做袁煦的姑娘做事。主人方才的惱怒,隻怕也是想起了曹賊扣押自己妹子十年所致。極早以前,小姐便曾問過主人是否也有成一方梟雄的心意,那光景......

“主人曾對姑娘說,吾等謀的是陰穢事,月黑風高夜殺人的兵馬,統不了天下。”

“我心意不曾變。”元從輕聲道,看著這個如同自己父兄一般、卻又是自己最忠心的仆從屬下的人,心下一熱,笑道:“近二十年了罷,你竟還記得這般清楚。”

“十八年前,七月初六。那天,屬下第一次見姑娘。屬下這一身本事,全是姑娘教授的。隻恨,學藝不精......”

“忍了曹賊十年,更名換姓,為鷹為犬,為奴為仆,元府上下被曹氏踐踏腳下,我依舊是見不著妹子一眼!我還忍他作甚!隻是恨,恨故人這一封信未能早早來點醒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