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誰上誰下的問題,因為不速之客的到來,而未能得到驗證。
來者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眉清目秀布衣荊釵,怯生生的模樣。
展開懷裏抱著的一幅畫,垂著眼睛細聲細氣:“我來找這個人。”
畫中的是名年輕男子,廣袖長衫於青山綠水間憑風而立,姿態瀟灑而姿容出眾,看上去簡直比宋玉潘安還要美上三分。
我認真的瞧了瞧畫,又仔細的瞧了瞧妹子:“還未請教如何稱呼?”
“我叫曉暮,拂曉的曉,暮色的暮。”
“噢……”
“我沒有姓。”
“噢?”
“我不記得自己以前的事了。”
“噢!”
始終站在一旁默然不語的沈臨淵,想必是看不下去我這番裝腔作勢又不知所雲的一嗟三歎,遂靄聲相詢:“不知姑娘這麼晚了,欲尋此人有何貴幹呢?”
“嫁給他。”
我和沈臨淵:“……”
曉暮一直微微低著頭,略顯局促的用手指摩挲著卷軸,一副很緊張很害羞的樣子,卻不料回答起這個問題來如此之爽朗豪邁,一丁點兒也不婉約。
那畫雖有藝術加工誇張美化的成分在,但基本也還算寫實。
如無意外,當是賀問廷無誤。
我幹咳一聲,摸摸鼻子:“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以前不知,現在知了。”
“那……”
“帝王尚且不乏有封平民女子為後的先例。”
我:“……”
沈臨淵也略略遲疑了一瞬,方又接著道:“是這樣的,他今晚多飲了幾杯,已經睡下了,姑娘你看……”
“我現在是樂坊的雜役。”
沈臨淵:“……”
無論曉暮與賀問廷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三更半夜的,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獨自一人返回煙花之地,總是不大合適。何況即算當真是個青樓女子,如此這般打著和六王爺殿下有舊情的幌子找上門來,也斷無隨隨便便就再讓她回去那種地方的可能。
所以這妹子含羞帶怯看似水般柔弱,卻總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能讓我們無言以對,果然有點兒意思。
一想到那咋咋呼呼的話癆王爺居然惹下了如此非同一般的風流債,我忽然就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開始很是期待起來。
我望了望沈臨淵,他也望了望我。
我抿嘴憋笑的挑了挑眉,他萬般無奈的闔了一下眼睫。
沈臨淵去後院尋自家師弟,我便陪著曉暮在前廳喝茶。
通過言簡意賅的閑聊,大概可組成如下的故事線索——
一個英俊瀟灑的公子,於半年前在窮鄉僻壤的某處荒郊野外救了個人事不省的姑娘。後來,見她孤苦伶仃的又失了記憶,免不了一番深表同情的勸解撫慰,走前還留了些銀兩予她度日。
原本,這不過就是場有錢有閑又正好也有那麼幾分善心的闊少爺在遊山玩水時不值一提的舉手之勞,估計轉頭便忘了。
卻何曾想,竟會在別人一片空白的生命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那姑娘又恰恰正是情竇初開的年歲,送別了倜儻溫柔的恩公,於山間小木屋中沉思三日,做了個決定。
公子做好事不留名,隻含糊提了句乃是綏安人士。
姑娘便憑著記憶畫了幅人物肖像,千裏迢迢的從邊境來到了國都,問了不知多少人吃了不知多少苦,才終於知道,原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以身報恩的對象,是當今魏王的胞弟。
遂在客棧裏又沉思三日,又做了個決定。
去各類消息最是靈通的樂坊,求了份最髒最累的雜工活兒幹。
因為六王爺出去辦差了,歸期未定,而她的盤纏已經用光了……
如此過了兩個月。
直到今日晚間,在給客人送點心時才無意聽說,苦苦等候的那個人剛剛回國,於是當即便找了來。
說實話,這故事挺俗的,也沒什麼跌宕起伏國仇家恨纏綿悱惻的狗血情節,搞得我用杯蓋敲了好幾下杯沿,斟酌半晌,想發表幾句感動宣言都沒能尋到什麼合適的說辭。
曉暮仍低頭垂眸,安安靜靜地坐著,稍停了片刻,最後又輕輕道了句:“我給自己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恰是拂曉時分。送他走時,正值暮色四合。”
我的手一頓,看著杯中茶水的漣漪微漾,終究還是悠悠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