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崢嶸4(1 / 3)

第三章離鄉背井,黃垠投燕國為子求官,呂陶蒙羞辱

這幾天呂陶公的生意一直不好,一連四五天也沒有一樁買賣成交。雖然呂陶公已經是那種久經商場老人,生意上的起起落落對他來講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他的那些夥計們,可沒有呂陶公沉得住氣,一個個都像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的,全沒有了往日的活躍氣氛。呂不韋坐在店裏,父子兩人本就不多話,他又是被父親強壓著坐在這兒,心情自然好不了。呂陶公心裏想著繆賢的那樁大買賣已經十拿九穩了,暗自高興,也就總想著把氣氛調得活潑些,好讓呂不韋能坐得住。他見眾人都三緘其口,便無話找話道:“幹嗎都悶悶不樂的?齊琳,你這些天常到外麵,可聽說了些什麼事情沒有?”

齊琳正勾頭玩著腰間的小玉璧,頭也沒抬,隨口應道:“主公,能有什麼事,聽說趙王新任的田部吏趙奢說邯鄲一年稅收收的太少了,要加稅呢。”

一聽要加稅,所有人的心就涼了一截。望一眼呂陶公,舌頭都僵在嘴裏,不知道說話了。

呂陶公不滿地白他一眼,裝作輕鬆道:“這個早知道了,趙部吏說邯鄲的稅收少是因為那些官員貴族不納賦稅,聽說從今往後所有的人家都要納賦稅呢。”

季樸道:“要那些貴族官員納賦稅談何容易。我看這個趙部吏也是吃了豹子膽,要不就是不知道邯鄲城的天有多高呢,他還以為這是代郡呀。”

“嗬,你聽說什麼了?”呂陶公轉問季樸道。

季樸笑道:“你們不知平原君家的大管家是如何說的吧,他說要君侯家納賦,除非是大王親自開口。還有平陽君家的家仆以及幾個武將家的管家、仆人,哪個不是如此?好像連廉頗將軍家的那個管家也是在大街上大罵個不停呢。這下邯鄲城裏等著有好戲看了。”

呂不韋對趙國這些君侯、權貴,早看不慣,不耐煩說道:“哎,你管這些當官人家的事幹嗎,這些官吏們鬧起氣來,還不是咱們這些小百姓遭殃。”

季樸賠笑道:“公子說的是,咱管不了那些。”又轉移話題道:“哦,對了,昨日西市抓住一個搶人佩玉的家夥。大白天的竟敢搶人腰間的佩玉。市者審問他為何如此大膽?你道他怎麼說,他說自己隻看見別人腰間的佩玉,沒看見人呢。你們看這人是不是荒唐透頂了。”

“玉迷心竅嘛。”呂陶公接話道,眼看著呂不韋還是情緒低落,趴在桌上沒什麼反應。許是受了季樸的啟發,他也就想講一個故事來讓大家都樂樂,“季樸,你知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嗎?”

季樸聽了,假裝道:“老爺,我不知道。”

呂陶公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要裝也要裝得像一點呀,但他接著說道:“我今天跟你們講一個‘玉’與‘魚’的故事。”眾人隻聽說過“熊掌”與“魚”的故事,不知道“玉”跟“魚”還有什麼關係,都來了興趣聽他講。呂不韋趴在桌上,也想聽聽是怎麼回事。

“過去宋國的司馬懷子得到了一塊寶玉,宋國公十分想據為己有,便與相國共謀,設計陷害司馬懷,將司馬懷下獄治罪。宋國公假惺惺地對司馬懷道‘隻要交出寶玉,就抵了你的罪。’司馬懷十分氣憤,假意說隻要送他出國,他願交出寶玉。宋國公答應了,派兵押他到了邊境,司馬懷說他把玉扔進池塘裏了。宋國公聽了,便放了司馬懷,派人把司馬懷家中的水池淘盡了,也沒有找到寶玉,而池塘裏的魚全都幹死了。你們看,不單單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家有良玉,也會殃及池魚啊。”

眾人聽了全都點頭稱是。呂不韋聽了很不以為然,笑道:“我以為是什麼好故事呢,我給你們講一個精彩的‘玉’與‘魚’的故事。”

“哦,你也有這樣的故事?”呂陶公的興趣可不是裝出來的。一則他本就希望呂不韋不再閉口悶悶地枯坐在這,再則他對一切有關“玉”的故事都感興趣。呂不韋笑道:“那可比你的故事要精彩得多呢。當年楚國令尹昭陽打敗魏國,楚威王一高興將和氏璧賞給了他。這年八月十五中秋節,昭陽應楚國一幫大臣的請求,在自家的後花園裏舉行賞玉會,待到月圓時分,昭陽拿出和氏璧來給大家觀賞。正當大家傳看和氏璧時,突然湖裏躍起一條大魚。那時鬼張儀正在昭陽府裏做卿客,他見了魚興奮得大喊,‘快看呀,連湖裏的魚也想看和氏璧的風采呢。’這麼一喊,大家就都轉身去看湖裏的魚,待回過神來,和氏璧不見了。於是眾人都懷疑是張儀偷了和氏璧,將他抓了起來……”呂不韋正講得起勁,大家也都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全沒有注意外麵。倒是呂陶公聽見有人“籲”地勒停馬車的聲音,轉頭看見一輛華蓋馬車在門外停了下來,公孫乾坐在車上,便顧不得聽呂不韋講故事,忙走出去迎接道:“喲,公孫大人,失迎失迎,快請屋裏坐。”呂不韋隻得停住了話。

那公孫乾坐在車上晃動了一下身子,沒有下車的意思。那日他興致勃勃地趕回宮裏見著繆賢,想把呂陶公的金玉簪和黃垠處的情況同他講。哪曾想到,繆賢剛剛從趙王那裏下來,心裏正被趙王談及“和氏璧”弄得惴惴不安。聽公孫乾那麼一說,眉頭皺得更緊,沒好氣地訓斥道:“去黃垠處是趙王吩咐下來的,你去訪呂陶幹什麼?黃垠有一對寸徑的玉珠賣給了大王,大王歡喜異常呢,剩下的東西你照單收下就是了。趙王欲采買些珍玩,都是宮內瑣事,你卻四處張揚,想要弄得滿城風雨不成?”公孫乾沒想到自己一番好心竟碰了一鼻子灰,好不懊喪。向趙王身邊的官宦們一打聽,才知道繆賢剛向趙王獻了兩顆大玉珠,趙王高興得還要賞繆賢呢。氣得公孫乾背地裏大罵繆賢做事乖張,可又沒奈何,隻得付了黃垠五百金,收下一堆殘破之物放進府庫了事。今天是黃垠動身去燕國的日子,他又奉了繆賢的吩咐,來給黃垠送趙王的通關竹牒。路過呂陶公門前,想著同呂陶公打個招呼吧。

“不必了,下官奉了繆大人之命,還得去給黃垠送通關牒。”公孫乾看了一眼呂陶公那熱望著自己的眼睛,很不自在地說道。

“哦?去給黃垠送通關牒?”呂陶公輕蔑地說道:“這黃垠要去哪?竟用上了趙王的通關牒?”

公孫乾心裏也正十二分不情願,哼道:“繆大人著黃垠去給燕王送賀禮,還薦他去做官呢。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呂陶公聽了更不明白。前些天還見屠駒一夥向黃垠追討賭債,那黃垠隻有四處躲藏之能,怎突地變成了繆賢的座上賓,還有著這般美差?心裏納悶,但臉上不露聲色,仍笑道:“想不到繆大人古道熱心,能成人之美,令人欽佩啊。公孫大人,那趙王娘娘的金玉簪還要嗎?這裏好些人見了都想跟在下買呢。”

公孫乾眼望著別處,幽幽地說道:“咳,繆大人已經都從黃垠處置辦了。這不,黃垠連房子都賣掉了,要去燕國做官了呢。給他送了通關牒,我還得馬上回宮去準備同太子一道去迎接秦公主呢。”說罷,又連搖搖頭。

公孫乾的話音很低,可呂陶公卻似聽了一聲悶雷,轟得他心都快掉到了地上,口裏連聲“哦,哦。”已經有些把持不住,臉色也變了。

公孫乾並沒在意呂陶公的失色,歎口氣道:“下官還得去送通關竹牒,告辭了。”那車夫會意,策動馬車款款離去。

呂陶公連招呼也沒有打,無精打采地進來,臉色蒼白。呂不韋有些吃驚,剛剛還興高采烈的,怎麼一下子變成這樣了呢?關心地問道:“爹,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呂陶公定了定神,“哦,沒什麼,不韋,你陪爹去一趟黃垠家。”說著,轉身就出去了。呂不韋不明白平素父親從不與黃垠往來,怎麼要去他家呢。隻得亦步亦趨地跟在呂陶公後麵。

他們遠遠地便見一大幫人圍在黃垠店門前,路上看熱鬧的人,裏三層外三層的,議論紛紛。呂不韋聽路上的人說了,才知道是黃垠要去燕國做官呢。原來父親是妒忌黃垠的走運。呂不韋對父親的失態有些不以為然,甚至覺得父親對當官拜爵比自己看得還重呢。

黃垠那日被繆愚送回家,夫人一見他回來,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將屠駒來逼債的事說給他聽,合家上下都心事重重地看著他。黃垠安慰夫人道,“沒事了,繆大人已經幫他免了屠駒的賭債。”

夫人反詰道:“繆大人會幫你免了賭債?他平白無故地敲詐咱們家的錢財還少嗎?”猛地猜到了什麼,吃驚地責問他道:“你是不是將和氏璧拿去賣了?”

黃垠見夫人既已猜到了,也不再隱瞞,勾頭實說他已將和氏璧賣給了繆賢。夫人一聽,差點沒昏過去,半晌才緩過來,哭罵道:“你這個敗家子,有何麵目去九泉之下見你的先父啊?”黃垠自知慚愧,唉聲歎氣地陪著夫人落淚,二人相對而泣了整夜。

今天,雖然繆賢兌現了承諾,委他去燕國送賀禮,還寫了薦書給他謀個一官半職的,但黃垠心頭還是沉痛壓抑,鬱鬱難歡。畢竟他一家在邯鄲已經生活了四代,這離鄉背井地遠離故土,更何況還是用祖傳的和氏璧換來的呢,心中的辛酸滋味隻有他自個兒慢慢品味了。黃垠本是個無生業本事、隻知吃喝玩樂的懦弱之輩,反倒落了個好人緣。街坊四鄰平時也都沒少占他家的便宜,現在見他要去燕國,不明就裏的人都以為是趙王差遣他去的,便都來送行。連那些平日哄騙了他不少錢財的妓院鴇母、歌女紅伶都來給他送行。好些得過黃垠照料的歌女們竟還手握絲絹,眼紅紅地落淚,那場麵還怪感人的。

黃垠是個沒頭腦的家夥,說不出什麼話來,自個兒心裏酸溜溜的。可街坊四鄰卻都是一片聲來給他道賀恭喜的,這個道:“黃垠呀,你去燕國當了官,可別忘了我們呀。”那個道:“黃垠呀,你祖上真是積了德,不但有萬貫家財,如今更拜官授爵,富貴俱至了。”

黃垠咧著嘴,笑也笑不出來,隻知傻乎乎地與鄉親們拱手道別。遠遠看見屠駒一夥也站在一旁,嚇得心裏咯噔一沉,生怕這些人又來搗亂糾纏,立即轉臉向別處。可屠駒不管這麼多,擠到黃垠跟前,拍著他的肩道:“黃賢弟,大哥給你送行了。”

黃垠驚得全身打戰,連公孫乾送給他的通關竹牒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回過身麵對屠駒,他那表情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嗬嗬地幹笑了聲,算是回應。屠駒雖還穿著那身黑色衣服,可頭上戴了一頂市者官帽。那市者官帽與一般的官帽不同,在一旁插著一根長長的黑色鵝毛。自周以來,原本是插著一根菅草的,不知什麼時候,就變成了插鵝毛。屠駒將帽子鄭重其事地取下來,手指朝那鵝毛彈了彈,笑嘻嘻地說道:“屠大哥如今也是邯鄲城裏的市者官了,聽說黃賢弟去燕國當大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