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崢嶸21(1 / 3)

第二十章訪齊趙,須賈妒賢才購禮玉,範睢識不韋

這天呂不韋店門前停下一輛馬車,除了車夫,還有兩人,卻是魏國服飾裝束。那一身官服的幹瘦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幾年常代表魏國出使天下的大夫須賈。

須賈本是貧民布衣出身,那年穰侯領軍攻魏,連陷五城,一路勢如破竹,直逼魏國都城大梁。正當魏王和相國魏齊慌得六神無主之時,身為魏齊府中少傅的須賈,自請入秦營,孤身一人說動穰侯停止了向魏國大梁進攻,割三城而去。立時須賈被魏國君臣尊為救難濟世的賢才,拜官為上大夫。這次須賈又同魏齊一道來向趙國求援。魏齊雖是公子相國,但他卻胸無點墨,言談說詞還是全靠須賈。現在趙奢在閼與大敗秦軍,趙王又派廉頗發兵助魏收複了幾城等地,須賈更被魏國上下敬為奇才,視為翟璜、李愧再世。須賈同魏齊返回魏國,行至魏趙邊境一小村時,在驛舍裏碰到兩個欲到趙國去投奔平原君的遊士,這兩人正是範睢和好友鄭安平。那時節天寒地凍,兩人缺衣少食,在風雪中跋涉,不料到這驛舍時,範睢一頭病倒,歇息了七八天,病才略有好轉,可兩人已是身無分文,連住店夥食費也交不上。那店主也不肯輕饒他倆,說是再交不上,就要把他倆告官,抓去罰做官奴。正愁得無計可施,聽說魏齊和須賈也住在這裏,鄭安平便要去求見須賈。範睢躺在床上,卻勸阻他,說此兩人不足與謀,須賈素有嫉賢妒能之名,不可相求。他勸鄭安平不要管他,先去趙國平原君府中尋到範睢的好友顏軫,再來救他。鄭安平如何忍心拋下他不管?勸道:“我隻求他倆施舍一些錢財,倘若不然,被抓去做了官奴,範叔你再有天大的本事和抱負也是枉然。”須賈畢竟也有些布衣之交,早聽說範睢是個人才。聞言即向魏齊稟報,說此人是個人才,可帶回朝中任職,若讓他流落到他國,就是魏國的一大損失。魏齊是當今魏安晳王的叔父,出身王族,性情最是暴戾,對青萍布衣之士,素不看重。他對須賈也總是以主子身份自居,就是須賈現今已官拜魏國上大夫,也還是如此。魏齊一聽範睢、鄭安平兩人要去趙國,心中當即老大不高興,吩咐下人把範睢、鄭安平叫來。

範睢聽說魏齊召自己過去,隻得歎口氣,強撐起身子,被鄭安平攙著來見魏齊。

魏齊一見跪在自己麵前的範睢,不由得眉頭皺得更緊,此人長相倒有幾分與自己相像,微胖身體,腰間係一塊牛玉佩,方臉闊額,眉骨突起,鷹鷙鼻翼,麵頰肉勢下沉,三角眼光淩厲逼人。雖是一副病骨支離的模樣,但仍掩飾不住骨子裏透出的一股令人望而生寒的氣質。天寒地凍時節,卻還是一身單衣加一件破舊的無袖夾襖,腰間係著一條草繩。轉眼看鄭安平,此人長相與名字倒十分的相恰,順眉順眼的,修肩細體、長手長腳,一副討人喜歡的安平相,粗布衣服還算整潔。將兩人冷眼打量一番,魏齊陰森森地問道:“你二人要到趙國去投奔?”

鄭安平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敢,小的們本是貧寒微士,又不善經營,隻喜好讀書交遊,弄得家業地產盡失,無謀生之路。無奈隻得到趙國去投奔友人,聊以養家活命。”

“哼,”魏齊一副奴隸主腔調,陰陽怪氣地說道:“別以為天下隻有平原君是賢相。你看,須賈大夫不也是布衣寒士嗎?如今也官拜上大夫,你們既是魏國人,就要像他學,為何不願在魏國為魏王出力,幹嗎非得跑到趙國去?”

範睢一聽這話,內心叫苦不迭,心想莫說魏國,就是天下七國之士,誰不知你魏齊暴虐成性,殺人不眨眼。這回去了一趟趙國,就裝出一副體愛寒士的樣子,不過是妒忌平原君的賢明養士,也要豬鼻子插蒜——裝相罷了。範睢連咳兩聲,有氣無力地說道:“草民愚鈍無知,哪敢存非分之想,隻因如今連糊口也無生路,眼下又身染重屙,原指望能到趙國友人處謀生,現在已無可能,能苟活性命,已就是天大的造化。”

須賈淺笑道:“範叔何出此言:憑範叔之才,豈無存身之處?今日在此相逢魏齊相國,也是範叔的造化,隻要範叔好好跟著魏相國,何愁在魏國無謀生之路。”他那意思,勸範睢趕緊向魏齊乞憐。

範睢頭動了動,並不抬頭看須賈,又連咳數聲,仿佛已經病入膏肓,支撐不住,說道:“大夫過譽了,在下實在是一介黔民愚夫,區區病體,那堪蒙兩位大人驅遣?兩位大人可憐我,一番滋民化雨之心,在下已是感激不盡。”

鄭安平心裏也開始不安,擔心被魏齊、須賈強留下來,悔不該沒聽範睢之言,“相國之言極是,我等是魏國子民,不管身處何處,也會知曉國土養育之恩,若蒙兩位大人能施舍些錢財,助草民度過此劫,我等仍回大梁謀生,相國和大人救命之恩,小民終生不忘。”

魏齊對範睢的冥頑不化有些惱火,但聽了鄭安平“知恩圖報”的話,心裏又舒暢些。這些天,他在邯鄲為求趙國出兵,耐著性子求爺爺告奶奶的,好不壓抑,現在入了魏國之境,該又是他作威作福、發號施令了。隻聽他陰笑一聲,說道:“你兩人既不願去做官奴,須大人對你兩人有憐愛之意,本相也念你二人是魏王的臣民,那就這樣,”他指著鄭安平道,“你就到我府裏去當卿客。”又指著範睢道:“既然須大夫抬舉你,你就跟了須大人,好生伺候,不要有其他念頭,倘若為魏王立功,本相和須大夫自會向魏王給你請功邀賞,如果還存了另往他投之想,哼!”魏齊忽地加重了語氣,“公叔座沒殺商鞅,以至於弄得天下為秦所害,本相可沒有公叔座那般好生之德。聽明白了嗎?”一股子煞氣陡起,連須賈都感到身子發冷。

範睢和鄭安平二人聽了,隻得把頭深深地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自那以後,範睢便跟了須賈。這次須賈奉魏王和魏齊之命,出使齊國、趙國,便帶了範睢一同出訪。先到齊國臨淄,見過齊王後,又去拜訪安平君田單。田單對須賈也很欽佩,但當聽了須賈介紹,引範睢來見時,田單十分驚訝,扶起範睢緊握他的手,連連稱讚道:“吾在稷下學宮聽講,多有賢士提起範叔,連魯連仲先生也對先生之才敬仰不已。今日能得見先生,真是三生有幸。”田單高興之餘,也流露出對須賈的羨慕,竟然能有範睢這樣的名士做賓客,弄得須賈有些忸怩不安。田單又命人去請魯連仲先生來見,便巧魯連仲不在臨淄,去了楚國。另有幾位名士聽說範睢來了,齊來相見,這些名士對須賈這個庸才本不放在眼裏,隻圍著範睢說長道短,反倒將主客須賈冷落在一旁。臨行時,田單送了一條墨玉帶鉤給須賈,又見範睢一身衣服十分破舊,拿出五十金執意送給範睢,範睢堅辭不收,眾名士也齊來相勸,須賈在一旁,心裏酸溜溜的,說道:“既是安平君一番好意,範叔就收下吧。”範睢謝道:“那我就當是替大夫收下。”辭別齊國,又到趙國,一路上,須賈對範睢開始冷嘲熱諷起來,繼而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範睢雖素受人尊敬,但到了這種地步,也沒辦法,隻得默默地低三下四地承受,忍氣吞聲地伺候須賈。

須賈見是一座大玉鋪,挑著個“呂”字招牌,用一隻手在馬車的車廂板上敲了一下,車夫立即將車停住。須賈端坐不動,範睢知他之意,先跳下馬車,匍匐於地,須賈這才踩著範睢的背下來,惹得路過的行人紛紛投以異樣的目光。

須賈昂著頭徑入店來,店裏的齊琳迎上來,問道:“客官要買些玉嗎?”須賈並不理會齊琳,拉長聲音問道:“店主不在嗎?”“哦,我家店主和少店主都出去了,客官是故人嗎?”須賈停住腳步,手裏拿著田單送給他的墨玉帶鉤,神氣活現地說道:“噢,你家店主想

必有很多顧主,可惜下官從魏國而來,並不認得貴店主,更別說什麼少店主,下官隻認得這

個。”“先生是要沽玉嗎?”齊琳試探地問道。“先沽後買。”須賈爽快地說道,“這個連同五十金,一起給我換一件上好的玉器來。”齊琳一看,就知道這個墨玉帶鉤價值不菲,這還不夠,還要加五十金,這可是一樁大買

賣。笑道:“客官這玉帶鉤,小的識不得貨,隻有等店主回來了。”已是換了滿麵笑容。須賈大模大樣地落座,範睢侍立在他身後,問道:“貴店主去了哪裏?要等很久麼?”“兩位店主去了平陽君府上,已去了大半天,許是快回來了。”“平原君府上?”須賈沒太聽清,反問道。“不是,是平陽君趙豹君侯府上。”“你家店主同平陽君有何關係?”須賈好奇地問道。齊琳不願須賈小瞧了自己,笑道:“我家店主可是邯鄲城裏數一數二的大號,每年給趙

王宮中、各位君侯官家買賣的玉器不下千金,自然同平陽君、平原君侯等都有著往來呢。” 須賈聞言,心想:這玉器本就是君子之愛物,再加上平陽君又是癡迷古玉,他家店主能因此而同平陽君往來,也是很平常之事,瞥一眼齊琳不再吱聲。此時,呂不韋帶著李經可沒有齊琳講的那樣輕鬆,正在平陽君府裏大訴苦水呢。平陽君趙豹手指把玩著腰間的玉虎佩,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君侯,你是最知道小的安分守己,忠誠事奉趙王的,在邯鄲城裏,守著這份玉玩生意,哪能同那些經營布匹、糧食的商賈巨富們相比?他們賤買貴賣,囤積居奇,弄得市民怨聲載道。我這些玉器,本就是君子喜愛之物,公平買賣,實在是量少利薄。而且玉又是君子所愛之物,能有多少人來買?在下不明白,為何馬服君趙大人要這般與小的過不去,今年又逼著小的納稅百金,就算百金吧,可他非得要以惡金矛、盾來衝抵,這些東西,在下實在是再也沒有了。”李經小心的求情道。

“咳,這都怪你們自己,”平陽君趙豹頗有些不耐煩,打斷李經的話說道:“聽馬服君講你們家在常山的莊園,莊丁們護院的矛、盾比趙王跟前衛隊的都還要好,馬服君是個久經沙場的戰將,怎不眼熱你的那些寶貝?”

呂不韋聽了有些奇怪,想起以前平陽君對父親總還是比較客氣,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交情。所以,父親一再叮嚀自己,回到邯鄲,如果有什麼為難之事,就去求平陽君,他一定會出手相助的。可今天卻頗有些不對勁,他看了一眼平陽君,繼續解釋道:“君侯說的是,可是那些矛、盾都已經交給馬服君大人衝抵了去年的賦稅,再也沒有了,那些矛、盾還是那年一個西蜀商人販來的,如今再也尋他不著,這叫在下如何能再交出來?在下不是不納稅,實在這些矛、盾再也找不到了,趙大人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所以隻得來求君侯給在下做主。君侯,家父一再叮囑在下,說有什麼為難之事就來向君侯求援,請君侯看在家父的麵子,幫幫吾家。”

趙豹虎著臉,說道:“馬服君那脾氣你也是知道的,連平原君和我都要納稅,任誰也少不了一個子兒,你這事難辦啦。”

李經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麼好。呂不韋繼續說道:“君侯,咱家的意思不是不交稅或是少交,實在是這些惡金矛盾已經尋不到了,就是再多金銀也買不來,馬服君這不是刁難人嗎?”

趙豹眼珠子咕嚕一轉,厲聲問道:“你們家在曲周、常山的田產有多少?”

這突的一問,呂不韋答不上來,看李經時,隻見李經身子一哆嗦,好似被點中了要害,不敢看平陽君那閃著幽光的眼睛,低頭支支吾吾地答道:“不多,也就四五百畝。也是我人老頭昏,到鄉下置辦了這些田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