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宗賢回到府中就徑自去了書房,他在大摞的書架前兀自站了會兒,才伸手撥開堆積地密密實實的書冊,在靠牆處取出一個掛鎖的木匣子來。
半月前他去季家探望正愁雲慘淡的季正,受謀逆之罪的連累,二皇子所有的女眷子嗣都進了廷尉府,這罪名若是下來了倒還好些,可是皇帝暫時還沒有說要如何處置,廷尉府便將人一直在那兒拘著。季正這段日子因為這件事弄得焦頭爛額,擔心季池瑤在裏邊吃苦,好說歹說好不容易尋了個機會,忙忙地就托人送些東西進去,唐宗賢卻比他細心周密很多,想著季池瑤如今生命攸關,處事必是小心謹慎,派人去廷尉府送東西總歸要取些季池瑤能辨認的物事,否則以她現在的處境,怕是收了也不敢用,這個木匣子也是那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唐宗賢坐在椅子上,看著匣子中的物事,一麵想著太後說的話,麵色分外沉重,兀自出神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老爺,秦家老爺在外麵候著要見您。”
唐宗賢眉頭略皺,將木匣子裝好放進抽屜裏,道:“讓他進來吧。”
片刻之後,門口便進來一個五十上下,穿著綢服的老員外,還有一個青年男子。“二表啊,幾日不見,進來可好啊。”那員外一臉討好的笑,又轉頭低喚跟進來的青年男子:“還不快行禮。”
“小侄見過表舅大人。”青年男子忙拱手作了一揖。
唐宗賢有事在身,不想多做耽擱,抬頭看他們一眼,隻點了點頭道:“何事?”
“二表啊,上次宮裏酒宴上,民兒出言不遜,怕是得罪了皇上,這幾日我心裏真是擔心地緊,生怕皇上萬一怪罪下來……”
唐宗賢與這秦家本就是遠房的表親,平日裏也沒太多交情,秦中玉不提還好,唐宗賢想到那晚的事立刻一臉不快,冷聲道:“這件事皇上暫時沒有追究就是大赦了,否則,你們以為現在還能站在這兒說話嗎?你要是想老夫去給你求情,也免了吧,皇上若真要怪罪下來,那是誰也攔不住的。不過,我勸你們最好還是早些離開京城。”
秦中玉還想說什麼,但看唐宗賢一張冷麵,也不敢再開口求,隻好跟著管家出去了。秦中玉出了唐府,雖是心中有些憤懣,但是他更怨自己的兒子不成器,側目看跟在自己身後,一臉失意的兒子,他嘴角抽了抽,還是忍住沒訓他。秦家在秦中玉這輩就他跟他大哥兩個,他大哥家的兒子從小就出息,如今做了六品的官職,前些日子聽說高升了要調到京城來供職,秦中玉好麵子,自是也想讓自己的兒子出出風頭,這才千裏迢迢趕到京城來,趁著表親唐家進宮赴宴的機會,想讓兒子在皇帝麵前好好表現,興許皇上一個高興,就能賜下個一官半職下來。
隻是沒料到,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一見到唐家的女兒就犯傻,秦中玉早幾年就告誡過他,唐家他們高攀不起,不要癡心妄想,還以為他現在成了家心性也定了,沒想到宴席上居然當著皇帝的麵出醜,秦中玉想到那時皇帝的臉色,心內不由一顫,直覺脊背陣陣發冷。唐宗賢說的對,若是皇上哪天想起來要怪罪下來,他們家怕是再有幾條命也不夠抵的,想到這,秦中玉真是悔不當初,暗罵自己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如今別說是一官半職了,這京城怕是也得趕快離開的好,當下領著兒子去客棧收拾東西,這幾天就趕著回臨安去了。
秦中玉離開後,唐宗賢便沉著臉從書房走了出來,“老吳,吩咐備轎,老夫要再進趟宮。”
“是,老爺。”管家老吳在唐府侍奉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老爺如此凝重的麵色,雖不知事理,心裏也不自覺地打起鼓來。
尙明苑
“皇上要親自主持春闈的殿試?”範仲抖著半白的胡子,一時頗有些驚訝。
“不但如此,朕還要更改今年分科考試的製度。”文景年麵色沉靜地端坐在禦案前,示意小德子將一份折子遞下去。
跪在下方的範仲和左無胥一同看完,不禁麵麵相覷起來,範仲諫道:“皇上,自高祖皇帝起,我朝就已明文規定,科舉考試必經由童生試,鄉試,會試,最後才到殿試,如今春闈已迫在眉睫,皇上突然更改規定,由各地書院聯名推薦拔尖學子破格直接參加會試,此舉對那些逐級考上來的士子而言未免有失公允吧?”
“範大人,你執掌翰林院多年,應該很清楚,你所說的那些逐級考上來的士子,大半都是由地方各級官吏推舉上來,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辛苦考上來的?高祖時期,我朝天下才剛剛安定下來,與如今門閥派係橫行,官僚氏族比比皆是的情況大相庭徑,你若真要與朕說不公,那朕倒是要替那些寒窗苦讀十數載,卻因沒有得到公卿的舉薦而無法晉升會試的學子感到不公,他們中不乏有學富五車,胸懷韜略的有誌之士,隻因他們出身卑微,隻因他們不是名門之後,你就要他們報國無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