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京城的繁花似錦萬物回春,南疆可謂還是天寒地凍的冬日。馬蹄上包裹著厚厚的布,隻怕打滑。沈湛披著大氅,看著眼前的素白,神色溫淡之中帶著凝重。
雪積得極厚,甚至連道路的本色都看不出,道旁的民宅在這雪地之中若隱若現。
一路向南,愈發冷了,甚至連在北方的京城都比不上原本應該氣候宜人的南疆。沈湛轉頭看了一眼跟在身邊的南州知府孫凱景,下馬徒步向著府衙而去:“孫大人是如何處置的?”
孫凱景眯著眼,像是被雪光刺痛了眼睛:“臣已然下令設置避難所和賑濟點,隻可惜杯水車薪。今年氣候有異,實在是……”他說至此處,又緘口不言。國中的流言他不是不知,句句矛頭直對太子,他犯不著再去觸太子黴頭。
沈湛一派淡然的模樣,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你做得很好。”又轉頭對身後跟著的隊伍道,“今日晚了些,從明日開始,你們開始去往周邊,將帶來的布匹和糧食火燭一一分給百姓。若是遇到房屋被雪掩埋者,便領回府衙來。”
他話一出,周人皆稱是。此次跟著他一道來的,幾乎是守衛東宮的羽林衛,都是些訓練有素的士兵,指揮行事便方便了許多。
孫凱景愣了一愣,慌忙追上沈湛的腳步,道:“太子殿下使不得!”後者轉頭,笑得輕淡:“如何不可?”孫凱景忙道:“殿下是要坐鎮府衙的,您衣食住行皆在府衙之中,貿然領回了百姓,若是有刺客混在其中,那……”他說得焦急,看著沈湛,隻盼他能改變主意。
“孫大人好意,孤心領了。”沈湛緩緩向前,雪水滲進了鞋襪,“隻是孤在府衙之中,衣食不愁,百姓們又會如何作想?”
孫凱景張口欲言,身後羽林衛已然跟上去,動作整齊劃一,在雪地之中分外顯眼。看著這些人的背影,孫凱景輕歎一聲,跟上前去。
既是為官者,又怎有傻子?下了這樣的命令,明擺著是太子想挽救一下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了。
夜深沉,風透過窗戶,在耳邊呼嘯。沈湛獨自坐在桌案前,手中正是各個縣衙上報的情況。這次的災情比想象之中更重,如今已是正月,積雪還不見半分消減。
如豆的殘燈忽然搖晃一下,映得他的影子都歪了。“出來。”淡然開口,卻滿是不容回絕的威壓。房梁上躍下一個黑衣人,抬手行禮:“太子殿下。”
“京中如何了?”沈湛並不抬頭,目光鎖在手上的奏折之上。黑衣人黑巾蒙麵,隻露了一雙眼睛:“回太子,柴康盛已然將事情稟報給了皇上,太子妃命蕭都統將‘木下生鬼,山林生妖’之事散播出去,在今日傍晚,燕王妃楚氏已經被皇上下旨囚禁在燕王府中的佛堂之中。”
“你說太子妃命蕭都統散播出去的?”他眼中忽的一閃,將手中奏折闔上,看著麵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頷首:“是。”
“繼續盯著吧。”沈湛重歸靜水般的漠然,“還有,傳令下去,叫蕭晟和李德淮務必護好太子妃。”
黑衣人稱是,消失在屋中。
看著閃爍的燭光,他不免雙目沉沉如同星河。阿凰……
待第二日,原定的出去尋人被突如其來的風雪阻斷,到了午後,風雪才漸漸停住,雪地白得刺眼。
羽林衛的速度都很快,到了傍晚時分,幾乎就領回了三十餘人。其中不乏年歲頗大的老翁老嫗。
沈湛此事乃是代天授命,自然要去接見這群黎民百姓。
他一襲玄色大氅,步伐沉穩,到了正堂之中。這數十人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色,一看便是被凍傷了。
沈湛轉頭吩咐道:“去交隨行的太醫配些藥膏來。”說罷,便溫和道:“都不必再怕,日後你們便住在府衙之中,待雪災過去,朝廷會派人重新為你們修建房屋。”
那老嫗年歲頗大,顫巍巍的看著沈湛,沒牙的嘴砸吧砸吧:“你、你是知府老爺?知府老爺什麼時候成了一個小子了?你的話做得數麼?”
一襲官服立在一旁的孫凱景忙出來拉住老嫗的手:“老人家,我才是知府,這位是太子殿下。”
老嫗一雙蒼老的眼睛閃出精光,睜得老大看著沈湛:“你是太子殿下?!”眾人也是紛紛看著沈湛,後者溫和一笑:“老人家覺得我不像麼?”
老嫗忽然咧開嘴笑起來,因為沒有牙齒,看得光禿禿的:“哪裏不像?太子殿下長得好……”
沈湛微笑:“諸位放心住下就是,若有什麼需要了,隻需說一聲,孤必會盡力為諸位辦到。”
許是得了他這句話,在場的難民麵麵相覷之後,臉上才露出了笑容。孫凱景附和的笑,身子若有若無傾向沈湛。
若是這數十位難民之中有刺客,他就準備“捐軀赴國難”了,也好過太子遇刺自己還要被皇上遷怒。
沈湛自然是發現了他的小動作,也不點破,與諸人說了幾句話便去了。
接下來三日,羽林衛陸續領回了人,府衙之中安置下來的難民已有百餘。而京城之中燕王妃才是天象所指之人的消息也傳到了南州,原本惶亂的民心幾乎在一瞬間便安定下來。日子轉轉悠悠到了正月初十,久違的陽光第一次灑在雪地上,似乎整片雪地都鍍上了一層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