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都汗硬生生地平躺在地毯上,他臉色蠟黃,牙齒緊緊咬著一件貂皮皮襖的一隻藍麵袖子。他緊閉著一隻眼,眯縫著另一隻略顯病態的眼睛,透過帳壁的孔洞,死死地盯著遠處隨風躁動的草原篝火發出的亮光。
拔都汗的寵妃尤勒杜茲哈敦披著黑色金邊印度綢披肩,蜷曲著身子,盤腿坐在他的腳下。她不時地從披肩下伸出一雙戴著金鐲子的白嫩纖細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撫摸拔都汗那張被陽光曬得黝黑的麵孔。拔都汗此時頭發蓬亂,鬢角還拖著辮子,極為突出的鷹鉤鼻子依然令人生畏。他臉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但思緒似乎已經飛到了遙遠的地方,不再受到外界任何事物的幹擾。
守衛帳子的那可兒在外麵小聲交談著什麼,一些閃爍但清晰的話語透過門簾傳進帳子來:“他已經跟死神搏鬥了四十天。這第四十一天是生死未卜,也許會受到死神的憐憫繼續延續生命,也許會成為死神的犧牲品終結此生……
“該是考慮遴選繼任者的時候了吧?”
“說這種話可得小心啊!為防隔牆有耳,你最好對大家這樣說:‘大汗他英勇無比,不需要什麼人接替……’”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靠近拔都汗的帳子,按說隻有極尊貴的客人,汗中之汗,才有權利騎馬走近威嚴的蒙古軍隊統帥的帳子。戰馬停了下來,緊接著傳來一陣馬具的磕碰聲。
一名年長的那可兒急忙撩起門簾,隻見一位剽悍的蒙古人高高地抬起腿來,邁過門檻。然後,他悄悄地跪在地上,匍匐著向躺著的拔都汗爬來。等爬到拔都汗身邊,他長久地凝視著拔都汗的麵容。
尤勒杜茲哈敦理好披肩,爬起來跪在來客麵前,低下頭吻了吻地麵。然後,她站起身來,將披肩甩到身後,往帳子中央那一小堆將要熄滅的篝火中扔進一把瓔珞柏果枝。火堆一下子燃燒起來,火光照亮了整個帳子內部。
來客問道:“你好,尤勒杜茲哈敦!我的弟弟怎麼了?我非常擔心他……看樣子,他正在失去最後一點力量……他的臉色為什麼那麼黃?是哪路魔鬼在折磨他的身體?”
“尊貴的斡魯朵汗,你的到來給我們帶來了希望。如果現在我們再不想辦法醫治大汗的話,拖到明天就追悔莫及了。”
斡魯朵汗嘟囔著、喘息著,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他站在門口沉思了片刻,又轉過身來,走到拔都汗身旁坐下,再次對著拔都汗審視起來:“怎麼辦?你說吧。該把誰召來?該給地下眾神敬獻什麼犧牲:是黑牛、黑馬、黑羊各九,還是各九百九?”
“已經做過這件事了……”
“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嗎?我可以騎上烈馬火速去辦。可是沒有辦法和方向,也是空有雄心無鬥誌。”
尤勒杜茲雙眼滿含熱淚,思慮地望著斡魯朵汗。
“該請來一位經驗豐富、醫術高明的大夫,該向全軍發出警報……”
斡魯朵汗用顫抖而沙啞的聲音說道,“應該讓智慧的中國建築師李通波獻出他的中藥:搗碎的珍珠、蝙蝠心、幹海蛆……”
“大汗,這些也已經做過了!李通波來過這裏,用過了他所收藏的什麼藥,都絲毫不見效。李通波擔心受到責罰,就逃到了草原上,現在我正派人尋找他。他也十分難過,實在想不出醫治大汗的法子了……想撞石頭以死謝罪……”
斡魯朵焦躁起來,一把揪下帽子甩在地上,用拳頭捶著膝蓋,又用巴掌撾自己的雙頰:“明天就遲了,怎麼辦?我至親的弟弟就要一命嗚呼了!誰去征討那些‘日落之國’呢?除了他,誰也駕馭不了我們這支強大的軍隊!怎麼辦?”
尤勒杜茲哈敦撩起披肩,雙手合十,低聲說道:“隻有最後一招了,讓我來試試吧。”
斡魯朵汗靜下心來,狐疑地盯著尤勒杜茲哈敦,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隻見尤勒杜茲哈敦向前伸出雙臂,用明亮的雙眸向上望著,口中念念有詞地拖長聲調說:“公正年長的哈哲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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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可憐我們吧,可憐可憐我們這些孤苦伶仃、一籌莫展的草原狗崽子吧!”
一個聲音很像呼應尤勒杜茲的召喚一般,驀地傳進帳來:“是的……我來了!放我進去!”
斡魯朵急忙轉過身子,驚異地朝門口望去。
一名那可兒走了進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皮帽子拿在手中,腰帶掛在脖子上—— 一望便知,這名那可兒此刻是在祈禱。
這名那可兒說道:“百人衛隊長阿拉普沙帶來了幾名陌生人。他說,陌生人要求見您,斡魯朵大汗。”
“讓他們進來吧!”
拔都汗錯了錯牙,動了動身子,低聲說了一個字:“冷……”
尤勒杜茲哈敦給拔都汗加了兩件皮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