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朱建與食其說到他去見閡孺的時候,鬧了一個笑話。這個笑話,且讓不按來代朱建說罷。原來閡孺自蒙惠帝寵幸之後,惠帝愛他不過,便由惠帝作伐,將中郎將恒頗的愛女,小字叫恒嫦娥的,許與閡孺。嫦娥原負美名,世家閥閱,無不想她去作妻子;她卻目空一切,數年來沒有一位乘龍快婿選中。後來惠帝作伐,她始不敢峻拒,但也要求先須與新郎一見,及見之後,果然稱心。結爭離以來,閨房燕好,不按這枝禿筆,實在無法描寫,隻好一言以蔽之。鵝鵝蝶蝶,如魚得水,似鳥成雙罷了。一天,惠帝戲謂閡孺道:“朕的寵愛你,究竟至如何程度,你倒說說看,可能猜中朕的心理?”閡孺笑答道:“臣知陛下恨不能身化為泥,與臣的賤體捏做一團。”惠帝聽了,樂得手舞足蹈地道:“你真聰明,真說到朕的心裏去了。”閡孺又說道:“臣的心理,隻想將臣的身子,磨骨場灰,灑於地上,那就好使陛下日日行路,履上總沾著臣所化的泥塵。”惠帝笑道:“此言該打。”
閡孺道:“何以該打呢?難道天下還有比臣對於陛下再忠誠的麼?”
惠帝也笑道:“你既如此忠心,怎麼不死呢?這不是明明當麵巴結朕的說話麼?”閡孺聽了,正色答道:“臣並非不忠心,也並非不肯死,現在的活著,隻恐怕陛下傷心臣的死後,沒人陪伴陛下了。”惠帝聽了,卻呆了一會,驀然一把將閡孺的纖纖玉手,緊緊捏住道:“你這一句說話,已經說得朕傷心起來,倘使真的死了,朕也不願為人,不願為帝了!”惠帝說至此處,忽又微笑道:“朕還有一件事情,命你去做,恐你未必應命。”閡孺道:“微臣死也情願,尚有何事不肯應命呢?陛下請快宜布!”惠帝聽了,便與閡孺耳語數語。閡孺聽了,半晌低了頭,默默無言。惠帝道:“你莫發愁,這件事情,本在人情之外;你若愛朕肯做,朕自然歡喜無限;不肯做呢,膚也決不怪你。”閡孺聽畢,方始答道:“陛下未免錯會微臣之意了,臣的不答,並非不肯,但有所思耳。因為臣婦乃是平民,未曾授職,如何可以冒昧進宮?”惠帝道:“這件事情,有何繁難朕馬上封她一職就是。”閡孺道:“這還不好,太後倘若知道,微臣吃罪不起,要麼可使臣婦扮作男子,偕臣進來,方才萬無一失。”惠帝大喜,急令照辦。閡孺回至私宅,將惠帝之意,告知嫦娥。嫦娥初不肯允。後經閡孺再三臂解,嫦娥聽了,口雖不言,雙頰漸漸地紅暈起來了。閡孺知她意動,忙令穿上男子衣服。等得裝扮之後,果然變為一個美男子模樣,夫妻二人,儼然像是同胞弟兄。閡孺大喜,便將嫦娥悄悄地引進宮內,於是達了惠帝大被同眠的目的。一住幾天,惠帝賞賜種種珍玩,給嫦娥作遮羞之錢。閡孺、嫦娥謝過惠帝,閡孺道:“我妻可以易釵而棄,我就可以易棄而釵。”惠帝不待他說完,便笑說道:“你肯與你妻子互易地位,朕更有賞賜。”閡孺笑道:“臣不望賞賜,隻求陛下歡心足矣!”
說完,真的扮作婦人,惠帝自然喜之不盡。一天,閡孺夫妻二人,偶然回至私宅,閡孺因為要固惠帝之寵,便在家中用了一麵巨鏡,照著自己影子,要使一舉一動,與婦女無異。於是竟成輕盈巧笑,朱唇具別樣功夫;嫋娜纖腰,翠袖飄新鮮態度;鳴蟬之髻,獨照青燈;墮馬之握,雙飛紫燕;芳容酒困,須如二月之桃,媚臉情生,恰似三秋之月;斜倚豆範之窗,調琴詠雪;醉眠茱英之帳,傍枕焚香;綠減紅添,妒煞陌頭之柳,珠園翠繞,渾疑樓上之人,惱時恨水愁煙,淚灑湘妃之竹;喜時飛花舞絮,聲傳笑婦之城。閡孺這一來,仿佛在婦女學校卒了業的樣子。他還恐怕有時忘記,平時在家,也著女裝。這天他正與嫦娥對酌的時候,忽聽得家人報進,說是平原君朱建親來拜謁。他這一喜,非同小可,也來不及再去改裝,慌忙命握門,將朱建引入中堂,自己站在門前迎。朱建久與閡孺不見,哪裏還會認得。及見一位二九佳人出來款待,必是閡孺在宮未回,他的妻子嫦娥前來會他,趕忙上前一揖,口稱嫂嫂不已。閡孺正想有個外人,前來試驗試驗他的程度如何,便不與朱建說穿,當下嬌聲答道:“朱家伯伯,快請上坐。”朱建坐下,寒暄]句,便間道:“嫂嫂可知閡孺兄何時回家?我有要事,特來通知。”閡孺又假裝答道:“拙夫在宮伺候主上,三天兩天,方始回家一次,朱家伯伯有話,盡管請說便了。”
朱建恐怕盡則誤事,一想托她轉言,也是一樣,便說道:“辟陽候審食其入獄之事,外人都說是閡孺兄向嗣帝進的讒言,未知嫂嫂可知此事?”閡孺聽了,也吃了一驚道:“兒夫與辟陽侯素無嫌隙,何至與他作對,外人之話,定是謠言。”朱建道:“我也不信此事。但是眾口悠悠,若辟陽侯一死,太後必定要怪著閡孺兄的。我是好意,前來關照,嫂嫂何不轉達閡孺兄,請他去求嗣帝,速將審食其赦了。在嗣帝方麵,何必得罪太後;在閡孺兄方麵,也好免眾人之疑。此事於人於己,兩有利益,似乎宜早為佳。”閡孺聽了道:“朱家伯伯,既如此說,奴當轉達兒夫便了。”朱建道:“嫂嫂既允轉達,我要告辭了。”閡孺聽了,忙把他頭上的假髻一去,對著朱建狂笑道:“朱恩公數年不見,真的不認得我麼?還是我裝著女人模樣,一時辨別不出。”朱建此時驀見這位閡孺夫人,一變而為男子,倒把他大大地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