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伯病故已七八年了,可他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深刻地印在我腦海裏。
我10歲那年,家由塘溪上城遷至雲龍荻江村,與二伯伯成了隔壁鄰居。他近1米80的個頭,蒲扇般的手長滿了老繭,鞋要穿44碼的,走起路來腰板筆挺,腳下生風,步步咚咚響。聽人說他小時出水痘未治好,臉上留下了許多麻點,還是個半聾啞人,講話吐字不清,人們隻能聽懂他說的大概意思,同他講話聲音要大,且要靠得很近,或者給他作手勢,否則,他聽不明白,因而常鬧出許多笑話。就這麼個人,對象自然也難找。那時興童養媳,他家是中農,豔福也不淺,後來招了個童養媳當妻子,而當童養媳的妻子也不買賬,分家後,沒了婆婆的約束,常叫他“憨大”。
二伯伯這個“憨大”,在我看來一點也不憨。田頭“摸六株”,他是個能手,播種、育秧、拔秧、插秧、耕田、割稻樣樣精通,力氣過人,挑一擔穀過30公分寬的河跳板穩當得很。為此,過去的《寧波大眾》還報道過他種田獲高產的事跡。他從不知勞累,收工回家還侍弄自留地,順便帶些自產的蔬菜送我們,有時送一隻田裏捉來的烏龜、小甲魚給我們兄弟倆玩。
二伯伯不僅種田有一套,他的手也十分靈巧。農村冬季,時興做年糕,工場裏暖烘烘、香噴噴的,蒸米粉的蒸汽朦朦朧朧地在屋梁上飄蕩,揮之不去。社員們臉上掛著豐收的喜悅,排隊做年糕,以此來慶賀新年。孩子們邊吃年糕團邊在工場裏玩耍。我每次去工場,都請求在工場幫工的二伯伯給我用年糕團捏個牛、豬什麼的。隻要我說得出,他就能捏得出,很像街上的麵塑藝人。我把捏好的牛、豬、雞、狗帶回家,家裏似乎成了小動物園,我一邊指揮小動物們排隊,一邊自我欣賞,十分高興。
二伯伯家境並不好,這輩子從未享過福,是個十足的“做坯”。什麼西裝、照相、名酒、名煙、坐火車、飛機去上海、杭州都是與他無緣的。四口之家,就他一個勞動力,逢年過節沒一件像樣的衣服,平時穿的都是補了又補的土布。他有時也吸煙,但吸的是1角2分錢一包的老大紅鷹,種田人不能不喝酒,但他喝的不是黃酒,而是自釀的米酒。至於要去一趟30裏外的寧波女兒家,立即就會遭到妻子的阻撓:“‘憨大’去活塌台啊”,他隻好作罷。不過,二伯伯也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有時,村裏演戲,他總是津津有味地欣賞。雨天,他到村街上站半天,看社員們說笑打鬧,看河麵上往返的船隻,自得其樂。
二伯伯有兩個女兒,小女兒大我兩歲,讀書比我高一級,我們相處很好,親如姐弟。大概是二伯伯沒有兒子或別的什麼緣故,他待我小弟特別好。那時,小弟尚在吃奶,母親常打些短工貼補家用,小弟就由二伯伯的妻子義務照看著。下雨天或收工回來,二伯伯就像摟稻把一樣,從妻子手中摟過小弟,然後上街轉悠,逗小弟玩,嘴裏還不停地發出“阿咪,阿咪”的聲音。於是,我們大家都叫小弟“阿咪”了。有時,小弟鬧著要吃奶,二伯伯忍心不過,就敞開結實的胸脯,托起乳頭,任小弟吮吸。再大一點,他抱小弟到飲食店買1角8分一隻的大油包,他自己卻舍不得吃。油包燙,他就一點點掰下來,沾上糖汁喂給小弟吃。社員們都說“憨大”待小弟似親生兒子。
我的家人都十分懷念二伯伯,搬到橫溪後,隻要有機會去雲龍,總要去看望年邁的二伯伯,小弟也帶些名煙名酒給二伯伯享用。要是二伯伯還活著,我接他到寧波新居住上一些日子,陪他看看寧波風景該有多好。
(2008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