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農村的中小學生在割晚稻時節,若放學不做作業,而去田裏拾稻穗,似乎不可思議。然而,三十年前,放學後我的“家庭作業”就是拾稻穗。
那時,我家是戤社戶,既不同於農業戶,也不同於居民戶,而口糧和居民戶一樣也是定量的。家裏兄弟姐妹多,又都在長身體的時候,糧食自然不夠吃。母親精打細算,有時還不得不吃點粗糧,如番薯、南瓜之類的,挨餓是常事。餓則思飽,我多麼希望能多吃幾碗白花花香噴噴的米飯,擺脫瓜菜代的窘境;希望年三十夜能放開肚子吃上汁水年糕湯白片肉;希望做年糕時,隔壁二伯伯能多給我捏幾隻用年糕做的小豬、小狗。於是,我把希望寄托在“希望的田野上”。每年割晚稻時節,我就約上鄰居的幾個孩子,一放學,拎上籃子,就奔向無垠的稻田去拾稻穗。
廣闊的田野是一派豐收的景象。撲麵而來的是陣陣稻穀香,映入眼簾的是農民收割大會戰,割的割,打的打,挑的挑,熱鬧得很。孩子們跟在打稻機後麵,東找西尋,不時把一枚枚散落的沉甸甸的稻穗拾進籃子。為了多拾稻穗,機靈的孩子幹脆守著稻把,等農民捧走稻把落下幾枚稻穗時,就一哄而上,你搶我奪,這時,免不了遭受農民的大聲訓斥。調皮的孩子故意把堆放整齊的稻把踢亂,用腳將稻穗踩入泥中,待農民稻把捧走後,幾枚泥中的稻穗就屬於他了。我膽小,生怕遭農民訓斥,不敢接近打稻機,更不敢與其他孩子去爭奪,總是在遠遠的地方虔誠地尋找、尋找……
稻割完了,秋也深了,田裏一片荒涼。這時,拾稻穗又是另一番情景,沒了熱鬧,沒了訓斥,沒了搶奪,你盡管專心致誌地去尋找、去發現、去體驗收獲的樂趣。偶然拾到一個粗心農民遺留的大稻把,那簡直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高興,你會喜出望外地撲上去擁抱它。有時稻穗少了,我就向老鼠要糧,在老鼠洞裏搞創收。一旦發現鼠洞,就沿洞邊把泥土挖掉,洞內老鼠聽見響動倉皇出逃,而它們偷來過冬的稻穀就成了我的“戰利品”,往往數量也較為可觀。遇到刮大風時,我們就用結成的稻草垛圍成一個圈子來擋風,坐在裏麵,邊背誦課文,邊在稻草上搜尋殘存的稻穗,悠閑自在。那時,忘記了饑餓,也忘記了寒冷,待籃子裝滿了,才依依不舍地告別曠寂的田野。
一個冬天下來,我拾的稻穗足有二三百斤,父母、鄰居的嬸姨都誇我人小懂事。聽到大人的表揚,我心裏甜絲絲的。不是嗎?從我拾稻穗起,我家飯桌上再也看不到瓜菜代了,過年也能和農民一樣做上幾石年糕了。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回憶這段經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那個年代教育還沒有真正擺上應有的位置,教科書也多為自編的,並不統一,我也常常因為拾稻穗而耽誤作業。為此,也常挨老師批評。不過,這倒使我從小真正懂得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含義,養成了惜糧的習慣。如今,城裏的學生,成天忙於作業,挑燈夜戰,食堂飯菜浪費多,白花花米飯隨意倒掉,看了真舍不得。要是學校少布置一天作業,有組織地安排學生去體驗一下拾稻穗的滋味,我想家長學生是大為歡迎的,其意義也是深遠的。
(2002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