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 第九十一章 狗
這是荒誕歲月裏的一件荒誕事。
那天早晨，她趁隊長的出工哨音還沒有吹響，去房屋後邊的自留地摘南瓜，準備用來炸麵糊羹。麵糊羹的做法是，先將南瓜洗幹淨切成火柴盒大小的方塊，倒進鍋裏再加上適量的水煮熟，然後用鏟子背把南瓜壓爛，拌上玉米麵攪和成糨糊狀，撒上一點鹽，文火熬上幾分鍾，待淡白的漿狀成金黃色模樣即可食。第一頓吃，味道蠻好，接連吃幾頓就吐酸水。可在那時候農村人天天有麵糊糊吃還算是富裕戶了。更多的是吃清湯寡水的牛皮菜稀飯——湯是綠色的，浮起的幾粒米也是綠色的。突然，她發現了情況。幾丈遠的紅苕地溝裏有一團黑不溜秋的東西在蠕動。她神經一緊張，剛想開口喊什麼，那蠕動的活物戰戰兢兢地立了起來。原來是一隻大黑狗。她一陣興奮，又有幾絲膽怯。那狗轉過頭來瞄她幾眼。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走過去。那狗沒有對她狂吠，反而無力地倒在紅苕地裏。她想得到它，先拔了根四季豆的棍子，伸出去探它的反應。那狗很溫馴地躺著。她再走近，那狗還是不動。她終於壯起膽子用手去摸它，邊摸邊嘮嘮叨叨地說：“黑狗兒乖乖。”那狗好像聽懂了她的話，伸出舌頭友好地舔她的手背。她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將那狗扶起來牽回了家。
那天早晨她破天荒第一次曠工。隊長吩咐記分員扣她一天工分，她不但沒有一絲怨言，還打心眼裏高興呢。因為她借此才好把這條喜訊告訴大家。
“我家跑來一條狗！”她逢人就說。最初人不相信。“是別人送的吧。”
“真是自己跑來的！”她回答得挺認真。
“真是自己跑來的就好了。”問話的人還是不太相信。
她歎了口氣說：“不信就算了，反正我說的是老實話。”
黑狗的脖子大概是被蜜蜂蜇過，腫得很厲害。她輕輕地摸捏，那狗就小聲地哼哼。給它東西吃要端到嘴邊。那狗還牛皮菜稀飯不吃，玉米糊糊不吃，剩菜剩飯不吃。她們家力盡所能為它開小灶。每頓飯都要專為它蒸幹玉米饃，她丈夫還隔三差五去屠宰房接豬血回來讓它生吃。
半年過去了，她們家的日子過得更緊巴。煮牛皮菜稀飯也沒有米。
玉米糊糊一吹一個浪……她父母瘦得皮包骨頭。她父親的父親吃糠粑粑哽斷了氣。那狗卻又肥又壯。
與外人談起她還是蠻有興致的。“我家跑來的狗喂乖了。”
“你家真是走運！”有人羨慕說。
她眼睛一亮，得意地說，“那狗咋不跑東家不跑西家呢。”
“常言道：豬來窮狗來富，該你發財沒得錯。”
“是啊是啊！”她心裏比喝了幾桶蜜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