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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什麼可說的 第四十五章 一個鄉下人的偷情遊戲

在我們鄉下,有個人叫隊長。怎麼叫了這麼一個名字呢,因為那時候,他最想當的是隊長,怎麼也沒有當上,一氣之下,就叫了這個名字。他老婆叫樣板戲。他女兒叫花朵。他兒子遲生了幾年,叫大學生。

那年,隊長和他老婆已經四十多歲了,女兒已經出嫁,兒子到外麵打工去了,他們在家裏不免有些如狼似虎的寂寞。這期間,隊長除了一如既往地耕田耙地,也到縣城裏打打短工,或在年前節下,做些小生意,一下子見多識廣起來,看到了市場經濟大潮中許多激動人心的景象。他回來跟樣板戲說,你不知道,外麵現在花紅柳綠,鶯歌燕舞,我差點不認得回家的路了。隊長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繼續說道,哎呀,街上現在有洗頭的地方,也有洗腳的地方,門口站的清一色是外地女子,唧唧喳喳,漂亮得很,她們向我招手,我差點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了,我承認,我是經常想試一試了。

樣板戲驚訝地瞪著已有一些魚尾紋的眼睛,以為隊長是發了昏了,中了邪了。她說你這個壞種,一到城裏,就想流壞水了,告訴你,在我的眼皮底下,你別想幹壞事,把我惹急了,我也鶯歌燕舞了!你這個老不死的,你以為,這麼多年的電視劇,我就白看了?你知道我就沒什麼想法?你以為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樣板戲說話向來喜歡從反麵入手,以達到撥亂反正的目的。

隊長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有些喜出望外。他說,你也有這個想法?

那太好了!不過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可以假戲真做,來做一次偷情的遊戲。說到“偷情”二字,他稍微羞澀了一下。因為按鄉下的說法,得叫“偷人”才對。“偷情”和“偷人”,這就是城鄉差別。不過隊長還是決定消滅城鄉差別。樣板戲拍拍胸脯:誰怕誰。

自從定下這個秘密的計劃,兩人忽然有些興致勃勃起來。往常,隊長是袖著兩手,閑事不管的。可是現在,他放下架子,鞍前馬後地圍著樣板戲轉。樣板戲拿桶去抽水,他忙拿扁擔。樣板戲洗菜,他就幫忙擇菜葉。他的手腳、呼吸,簡直把樣板戲圍了個水泄不通。

與隊長相比,樣板戲似乎要清醒得多。她對這件事的興趣完全在於她想看看自己的男人怎樣出洋相,好作為日後取笑他的資料。所以她帶有引蛇出洞的意思。男人馬上就要在她麵前表演他怎麼做壞事了,她將在暗處把他的偷偷摸摸、醜態百出看個一清二楚。

夜晚如約而至。男人在別人家裏看打牌。不管他們怎麼鼓動他也不肯上場,仿佛重任在身,須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撞鍾撞響十點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站起來告辭。他穿過寂靜的樹影和忽然從暗處射過來的狗吠。他的心忽然撲撲地跳了起來。在快接近家裏的時候,他挺起胸,仿佛是,有一個陌生的、妖嬈的女人,在等著他去約會。他開始進入角色。他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像顯微鏡那樣放大。啪嚓,一個什麼東西從樹上掉了下來,嚇了他一跳。他又驚又喜,很久沒被小小的東西嚇一大跳了。這種感覺隻有二十多年前、他和樣板戲偷偷鑽生產隊的草堆時才有。門是虛掩著的。他小心地推開門,一股清涼的神秘之氣沁入他的身體。黑暗像一匹馬係在那裏,隻等他解開韁繩翻身騎上去。

忽然,他被凳子絆倒了,發出巨大的一響。這也很好。凳子不認識他,正說明這是別人家裏嘛。真的,再好不過了。這簡直是意外的收獲。

但是,女人忽然拉亮了燈。女人急急地問:怎麼,摔著了嗎?

燈光使家和女人得到了還原,他不禁泄了氣。他感覺自己像孫悟空,還是沒有跳出如來佛的手掌。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說,你開燈幹什麼?你開燈幹什麼?

他說,我本來在天上飄,你一開燈,我就掉地上了。

他和女人商量好,第二天晚上重新來過。

這次順利多了。女人掃除了障礙,早早地上床等他。女人關了燈,在暗中睜著兩隻眼睛。女人洗了澡,還用了平時很少用的香皂。

腳步像兩隻老鼠,從虛掩的門裏鑽了進來。它們直奔床邊,但它們撲了個空。正當它們抓耳撓腮狐疑不定時,她忽然從門後衝了出來。她抱住他,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親昵令他吃了一驚。他既高興又痛苦萬分。他沒想到她會這麼主動,跟別的男人!難道?他的嫉妒冒出了怒火。他扇了她一個耳光,低聲罵道,你這個婊子!她卻毫不在乎,仿佛這是必經的劇情之一。她再接再厲,以前所未有的熱情。他也開始了反擊,並實施了侵略。他們成了兩個另外的男女。她喊他:隊長隊長!

他說,我不是隊長。他喊她:樣板戲樣板戲!她說:我不是樣板戲。他們喘息著,興奮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從興奮中墜落下來。她拉亮了燈,看到一片狼藉。她覺得自己很陌生,覺得他也很陌生。他們互相背過臉去,很久沒有說話。

那一刻,他們似乎都有些羞愧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