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為我的從政是以從文始,是從逆境中走向人生的新旅途,故我始終不忘的是自己的父老鄉親,是廣大的老百姓。
一如天光晨陽之輝焰
一如江濤夕霞之響浪
天下蒼生勝似自身生命百信
腳下坎坷卻如踏響塵世樂章
你走來了,未有完美的語言表達
未有錦衣鄉衫的裝束
隻有亮如燈火的目光
穿透茫茫旅途的霧障
采冬雪之聖潔
抒梅魂之靜遠
采春暖之溫馨
播布穀之歡唱
采夏荷之無塵
塑君子之坦蕩
采秋霸之冷峻
揮東籬之天香
萬山蜿蜒的曲徑石澗
千野貫通的地泉阡陌
花之血色流濺
草之藍光閃爍
蹄碎寒夜月凝玉夢
琴斷關山風滿欄杆
——自選詩《炎帝陵感懷》
是這樣的感悟,是這樣的執著,是這樣的癡戀,我才真正覺得人生是何其的豐富與博大,整個宇宙都可以在你的心中蠕動。故當中國佛教協會會長一誠法師為他精心建造的“洗心禪寺”的藏經樓要我撰聯時,我沒有猶豫欣然答應。這絕非我有什麼才華和學識,隻是我覺得“禪境”在心,在悟,在行。是一個清風吹拂窗簾的朝晨,我忽然醒來,看到曙色明亮,使朦朧然揮毫而吟:
樓擁千山欣看日月照淨土
經藏四海自有天地入廟堂
然後,我就鋪開宣紙,把此聯書寫於廳堂。妻子發現後,驚訝:“這回的字怎麼發生變化,變得不似往日的飄逸灑脫?”
我自明白,此一時彼一時也。
現在回憶起來,這些年我利用片刻休息和晚上時間,寫書讀書的收獲,說到底是為心靈塑造一個自由飛翔的天堂。
無論是寫長篇小說《打撈光明》、《都市情緣》,還是新近出版的《曾經滄海》都是在為這個天堂編織幾朵潔白的雲彩。
心靈有了天堂
生命永遠吟唱
蒼天不會衰老
土地不會荒涼
仙人掌舉著彩霞的旗幟在前麵走
牽著我的心靈在陽光裏飛翔
我的“聽泉”情結
在我生命最艱難,幾乎是絕望的時候,在山野聽泉,讓我聽到了生命的心音和大自然的呼喚。於是我發現人的生命本來就是大自然孕育和給予的。
那年,我剛23歲,正是出力做事的年齡。可生有不幸,得了一個惱火的急性黃膽肝炎,人黃得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連眼珠也閃著黃色的光亮。從醫院歸來後,就在家裏養病。因自己是農村戶口、農民職業,說是養病,隻是不出工而已。
一個人呆在家裏,日子過得苦,讀書也乏味,隻好獨自在後山上徘徊。山坡上的青竹、金菊、紅桎木、黃茅草都成了我極好的朋友。
它們伴我消度時光。有時,我便躺在山上的荊棘叢中,讓眼睛穿越林間的葉縫,望高天流雲和翔舞的小鳥、蜻蜓。
日複一日,偶有朋友來看我,也不敢與他們握手,恐肝炎傳給別人。母親疼我,每天用零錢從小鎮上割回一小塊豬肝,清蒸給我吃。她告訴我,多吃豬肝,對恢複身體有益,可憐巴巴的母親自己卻餐餐咀嚼著幹鹽菜。
那些日子,我好難受。20多歲的男子,還要母親周到地伺候著。隻要一發現我煩躁時,母親便安慰道:“要心靜,不要動肝火,那樣對身體不好。”後來,我在鎮上認識了一位陶先生。他懂醫道,是鄉村郎中,他教我甩手操,說對治療肝病有益。我學著按時甩,甩手時我雙腳平立,站在後山草坪裏,心平氣靜,空氣新鮮,可也真回腸蕩氣,日子一久,似乎也感到精力充沛多了。
對女人,從我懂事以來,就有一種神秘和崇拜感。我感到女人很溫暖,很能體貼人。首先自然是從我母親身上感受的。後來,我亦結識了一位縣城下放、曾在我家住過的知識青年。雖然我在家養病時,她已在小鎮上的一所學校教書了。但她一有空就來看望我。在這個小天地裏,我似乎感覺隻有她,才能在文化知識和對生活的理解方麵對我說上幾句可心的話。她長得不算漂亮,但很端莊,說話做事極細致,連走路也是文雅得很,身上衣服穿得樸素又得體。記得有一天,她和我談寫作到深夜,便和我妹妹住一屋,次日清晨很早就起來給我洗衣裳。我很奇怪,感到那些日子裏,生活竟出現了亮光。在山上做甩手操時,仿佛也覺得身邊的樹更綠,草更青,花更豔。不知道有一種怎樣的感覺,竟坐在山石上寫起詩來。後來,我竟悄悄地把詩夾在一本書裏送給她。那詩的大意是:
風輕、夜靜
鳥已歸林
隻有孤獨的月輪
仍滴出萬縷淒清
不會睡去的夢嗬
纏繞著
那顆癡戀的心
詩寫得並不怎樣,在那時,我以為卻是真切地表達了當時的心情,故現在仍清晰地刻在心壁上。也許是因詩的原因,此後她見我總有一絲靦腆,甚至臉上泛起紅暈。我不敢見她,也就躲著她,我知道自己是一個病人,能追求什麼呢?
不能老是孤獨在山坡邊甩手。一天,我沿著彎曲的幽徑向山衝綠色深處走去。剛彎過一座白石橋,便發現一位大嫂從山衝裏挑著一擔清泉悠悠而來。我仔細看這清泉,好清亮,好清亮啊!一眼見底。是怕水蕩出來,大嫂還摘幾片青翠的樹葉放在水上麵,像是把水沾住,真的不曾蕩出半點來。
循著大嫂走過來的路,我悠閑地走到了衝尾的那口清泉井邊,清亮的山泉從井壁的岩縫涓涓地鼓出,把那一脈脈銀亮的山汁旋進井裏,井底有晶瑩的山石,有正在蠕動的小蟲,還有井邊樹上飄墜下的殘葉。望著井口清亮銀白的水,我的心境格外的舒坦和甜美。我俯下身去,掬一手水,盡情地喝下肚裏!
山泉真美呀!有如少女般溫柔純真嗬!
從此我天天到這裏來看泉聽泉。看泉的日子多了,心身也好多了,我就幹脆每天帶上水桶來這裏挑一擔亮泉回家。母親見我挑水,總是埋怨說:“身體剛好,怎麼就去挑水。”她哪裏知道,挑水對身體更有益呢!這些天,我的腰腿比前些日子健壯多了。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又恢複了一個男人的形象。從那以後,我的心情更平靜了,我又開始了學寫詩。那位女知青因準備考大學來得少了,很難見她了,而我的詩卻寫得多了。有不少詩就是為她寫的,但是,這些詩我再也沒有寄給她。
兩年以後,那是1975年,我在市師範畢業了。我把一本厚厚的詩集,送給我的女友、現在的妻子看。我能告訴她什麼呢?又18年過去了,當我整理這本詩集時,我發現許多詩,正是那些日子留下來的。
我不是詩人,但我愛詩。我寫詩時,便使我想到那家鄉後山衝的山泉。那清清亮亮的山的血液,終究哺育了我這顆曾經迷茫的心。
嗬!山泉,永遠的詩魂。
其實,我的母親又何嚐不是一脈水濃於血的晶瑩泉流啊!她用她的生命、智慧、品格、全部的愛養育我,讓我在人生的旅途上,永遠不停留,跋涉在她心靈的天地裏。
母親在一個飄雪的冬天走了,可她生命和感情的紐帶一直拴著我的心,拴著我的夢,她沒有離開我們。
清明節又到了,我要回故鄉去看望母親。
母親就在我家老屋後山那一片綠茸茸的山巒裏。母親去那個世界已經4年了,她屋子四周的杉樹、鬆樹、楠竹、山茶花、紅杜鵑、葦草、青石板和掛在高高的桂花樹枝丫上的鳥巢、在空中自由飛翔的蝴蝶、唱著悅耳歌聲的青鳥都是她熟悉和經常親近的大自然的生靈。凝望在山風吹拂下搖晃、滾動、飛舞的花光山色,鳥語雁影,仿佛看見母親就從綠色深處向我們走來。而眼前這一切蓬勃的生命律動,我知道既是她新的生活的依托,更是她生命中感情的綿長延伸。
我知道母親的心裏是苦澀的,她一定會百倍地想念她的孩子們。隻因晚年歲月裏,沉重的疾病一直在無休止地折磨煎熬著她,在醫院守在母親身邊,我每每拉著她枯瘦的手,心裏充滿了酸楚。我也明白,母親的病是極度的勞累,思慮過重,為了扶持家庭和養育我們6個兒女所致。我們縱然是千方百計地想給她治好病,讓她能安度晚年,那也是難報萬一的。
其實,後山本來就屬於母親。在我的弟妹們都年幼時,父親常在鄉上、大隊上做事,一年到頭家裏的髒活累活全都壓在母親的肩上。母親個兒很矮小,可她每天都要從後山采摘回滿擔的野菜做豬飼料。後山蜘蛛網似的縱橫小路上灑滿了她的汗水、眼淚,留下了她顛簸的腳印。
山邊的菜園子也是屬於母親的。那一塊足足有兩畝的菜地依山邊而鋪展開來,母親用鋤頭精心地修剪成一廂廂方格和長條形的碎土層,然後播種、施肥、挑水澆灌種下品種繁多的瓜菜。母親心靈手巧,能把這些蔬菜經過加工製作成能留著過冬吃的鹽菜、酸菜、剁辣椒、幹豆角和幹豆腐。我是長子,放學回來,總想幫助母親做點事,便扛著鋤頭去鬆土。誰知道把鋤頭舉起來,挖土不到一時半會兒,就感到腰酸背疼,氣喘籲籲。我真無法想象,像母親這樣的小個子女人怎麼能年長日久地承受著如此巨大的勞動負荷?
還有土磚壘的豬欄屋、木頭圍的羊圈、楠竹織的雞籠,也都是屬於母親的。至於老屋後山邊那口長著青苔的古井和要步行半裏路才能到達的小河邊的麻石碼頭,那更是聯結著母親的深情和足跡的愛之紐帶。母親一桶一桶地把清泉水從古井裏提起來,又一擔一擔地挑滿水缸。冬天裏,飄著雪花,刮著冷風,踏著碎水,母親也仍然到小河邊來洗刷衣服和洗幹淨豬草、蔬菜。她的手經常凍得發腫發紫。
家裏的那盞老式煤油燈,盡管它的光亮是那樣的微弱,可是每天等我們兄妹做完作業,奔跑了一天的母親又坐到了煤油燈前,給我們縫補已破爛的衣裳,有時候是納鞋底或用土布給我們做一些簡單的衣裳。在我們幾乎都入了夢鄉後,母親還要結一陣鞭炮。母親出生的地方是中國花炮的祖師爺李先生的故鄉,小時候她就跟我外婆學會了一手結鞭炮的絕活。為給家裏掙一些日常的零花錢,母親究竟是什麼時候睡的,我無法知道。
父親比母親大上10歲,一次母親對我說:“你父親天天抽煙,晚上咳嗽,攪得我無法入睡。”為此,我婉言勸父親戒煙,父親也曾下狠做過努力,可終於沒有能堅持下來,直到離開人世。母親從來沒有責難怨恨父親,父親愛看書,寫一點毛筆字,母親總是把房子打掃得幹幹淨淨,並給父親泡好茶。
父親是先母親而走的。在悼念父親的日子裏,我怕母親受不了,就盡量抽時間陪母親說話。沒有想到,母親倒安慰我要注意身體。母親越是故意提起精神,我越感到內心的抱歉和不安。
我現在也年過50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自省自歎,有時竟也不能理智地對待遇到的某種艱難和失意,抱怨多於坦然,苦悶多於豁達。與母親握住的蒼涼人生,無怨無悔的追尋,終無所得的歸去比較,我深深意識到自己的卑微和脆弱。
早晨起床,看到明亮的曙光照耀著窗口的玉蘭花,我感到心裏充滿了光明的寄托,我也似乎看見母親在遙遠的綠色山巒正向我慈祥地微笑。此刻我的心中湧動著感情的波濤,它促使我提起筆記下兒子對她的深深的思念。
2001年3月1日,我去河西市政府新辦公樓上班。
站在辦公室裏,推窗南望,遠去是白雲飛波的天空,蔚藍色是天的底色,藍天之下,隱約是巍峨的嶽麓山。近覽則是新蓋的樓房,唯有政府廣場兩側的小山包,正蓬勃著濃重的綠色。
看到綠色,我聽見了泉水的聲音。
聽見了泉水的聲音,我又聽到了湘江和大海的濤聲。
就想著要給自己寫幅字。
“石泉”。
就寫“石泉”兩個字。
幾天後,我將“石泉”二字寫好,用玻璃裝著掛在自己辦公室對麵的牆壁上。然後我還在字幅的左下角寫了一行小字:感受自然之真。
一年後,《鳳凰衛視》的一位節目主持人來到我的辦公室,問我這兩個字的含義。我不假思索並答道:“石”寓堅定、執著、剛正不阿,有頑強的意誌和大自然的慷慨;“泉”寓聖潔,透亮,心地坦蕩,有豐富的情感和人世間的至善。當然,這種解釋是否貼切是智者見智,仁者見仁。
智慧和豁達的主持人,要我也為她寫幾個字或贈幾冊書,我都這樣做了。從此我們得以認識和成為故友。但往往念及生活中的人與人的際遇和人生的憂患及命運顛簸,對“石泉”的理解,還可以反過來去探究“泉石”之妙。
故我又對朋友說:“石泉”、“泉石”都可以讀,可以悟,可以為人之道。因這種相滲透的自然物之結合的體驗,今年夏天在嶽陽樓,再次登樓與文人諍友談笑,大家要我寫幾個字留下,我實在不敢。後來在推托無奈的情況下,寫了兩句,我的請求是不外傳僅留下作個紀念。
斯樓可藏千秋史
大江不解萬古愁
為什麼是這樣的心情,當時我也不知道。
也許這也與聽泉有關吧!
為剪紙人歌
2005年5月12日,很熾熱的下午時光。
我們乘坐一條小木船在上海朱家角小鎮邊那條狹窄而悠長的小河裏漂泊。心情自然很怡靜。盡管河兩岸的木樓裏人聲嘈雜,偶爾還從河道的橋廊上傳來悠揚的二胡聲。
駕船的是個剛40出頭的男子漢,雙鬢已經斑白,看上去像個老者,可他的言談快活,不像我這樣的人,容易患自卑症。
“這隻小烏龜是朋友送的,你們想放生,我願意給你們。”
“多少錢?”
“10元,賣給你,我晚上就去買酒喝!”
船夫很開朗,一隻手把著櫓,另一隻手把戴在頭上的草帽摘了下來。他是想讓我們看清他的相貌。我看到他一臉的笑,可以想見晚上他坐在酒樓喝酒聽歌的情景。
船邊的河水不是很清澈,泛著黃色的光波。那隻小烏龜帶著生命的自由和再生的希望在水麵上昂了昂頭,就立刻鑽進了水的深處。坐在船上,望著水麵上蕩漾著奇異圖案,聽船夫娓娓地給我們講述這個古城的曆史和故事,我頓時感到天地的廣闊和多彩。
“前麵是課植園,是座很有特色的園林建築,你們如去,我就把船搖到前麵碼頭等你們。”
感謝船夫的熱心,我們棄船瀏覽課植園。
課植園真還別有洞天。
進入園中,我們就被眼前的古樹、湖山、奇石、亭閣、碑林所吸引,尤以呈現生命的光彩的花草修竹翠枝氤氳著的富有江南風韻的文化氣息所感染。細看這屋宇、樓閣、曲廊、花徑、石梯,乃至簷角窗欞門扇、天心無不透著幽雅、怡靜、宜人的書香神韻。我們在驚歎園林建築的智慧藝術的雅致和精巧工藝時,更慶幸它曆經滄桑風雨而存活下來的吉祥命運。
就這樣信步流連於深深庭院,盡情欣賞幾數廳堂梁柱和牆壁上的字畫楹聯。這些文字和畫圖、墨香、紙張,我不敢妄評其質地、技藝、意境、文采,但它們昭示的文明光輝和固有的歲月沉澱的哲思和想象的延續是令我格外看重和生敬的。是的,物質的東西,生態的東西,生理的東西,人們更能直接感受,而精神的東西,進入意境的東西,需要文化心力承載的東西,是需要長期的修養、教化和積累的。環境的雕塑和感染以及心靈的自我慰藉,都可見山水園林名勝之奇效。
正當我們站在後院的廳堂前,欣賞一副對聯時,我眼前走來一位老人,他個兒不高,眼光亮澤,舉止儒雅。
“各位朋友,如蒙不棄,請到隔壁看看我的剪紙!”
“去看看!”我領頭隨這位先生朝左廂走廊移步。
來到剪紙屋前,赫然窺見一牌上書:“上海剪紙大師陳南君作品展”。
“他就是陳南君先生!”在我記憶的熒屏上,我搜索到了《人民日報》曾報道的陳南君先生的剪紙事跡。在室內,我看到了報紙原件。平心而論,目擊眼前的剪紙作品,陳南君先生確實出手不凡。最令我佩服的是他剪的山水人物的場麵和背景及展現的人物群像,其精巧是無法想象的出彩和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