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有一種愛(3 / 3)

再次進到這家熟悉的酒吧,米璿不等黎英凱開口,首先對走過來招呼的侍者要了這裏最烈的酒。不過她點的烈酒被黎英凱偷偷吩咐侍者調了包,變成了香檳。

米璿坐在高腳椅上猛烈地灌著她的“烈酒”,見黎英凱伸過手來,想從她手中取去杯子,她躲了一下。“今晚,讓我隨心所欲一點,好嗎?”

“你喝得太快了,這樣容易醉的。”

“我就要結束過去的痛苦了,醉了又何妨。來,我們一起喝。”見黎英凱擔憂地看著她,她笑:“你不喝啊,那我喝,你隨意。”說完又開始灌起來。難怪古人說“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此時,她的眼裏真的悄悄滾出兩行淚。

最後,她的頭越來越昏沉,視覺和意識越來越模糊。她隻記得她一直笑,笑個不停。夜似乎很深了,她被黎英凱拉出了酒吧,她靠在他身上,還在笑。當她到了家門口的時候,依然在笑。

黎英凱半扶半抱地把米璿拉進客廳,還好客廳沒人,靜悄悄的。

就在他要把米璿扶上樓時,陡然發現米家全家和韓家全家全部站在樓梯上盯著他們,每個人的臉都是嚴肅而深沉的。

米母見到女兒和黎英凱全身濕漉漉的,而且女兒還醉倒在黎英凱懷裏喃喃自語,她的臉頓時煞白。“璿璿,我的話你都當耳邊風了。”

她的驚呼使米璿又興奮起來,米璿嗬嗬笑著吟起了詩:“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她喝酒了是不是?”米母的聲音尖銳而刺耳,“英凱,你知道她才二十二歲嗎?你不知道她完全不會喝酒嗎?你以為她是你在美國上流社會交往的那些女人嗎?”

“抱歉!”他歉然地說。

“媽媽。”米璿依然在黎英凱懷裏,“媽媽,我和黎英凱叔叔是‘我醉君複樂,陶然共忘機’!”

“不要在這給我丟臉了,跟我上樓去。”米母把女兒拽離黎英凱,拽著她回了房間。

其他人也呼啦啦跟了上去,堵在米璿門口。

米母此刻已經顧不得韓家會怎麼想了,拽著女兒回房間後拿起女兒的“數理化”試卷,“啪”地將它摔在女兒臉上。“看看你的成績,不但一點進展沒有,反而更差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麼。你太讓我失望了!”說完她四下看了看,“我明白了,你是不是還在看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書,那些書你根本就沒有扔掉,是不是?”

“我總算想明白了,原來你一直在瞞著我。”米母邊說邊到處翻找。她首先注意到了米璿的床頭上貼著一張紙,“刷”的扯下來後舉在米璿麵前抖了抖,“這什麼意思,什麼叫‘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不等女兒回答,她又開始翻她的床下。

這一下,米璿的酒醒了一半。不過,她不想去看韓伯父韓伯母的表情,不想去看姐姐和韓東哥的表情,也不想去看異樣沉默中的父親那失望和責備的目光。

“這是什麼,《道德經》、《資治通鑒》、《中庸》、《莊子》……”米母邊說邊一一撕了起來,“你就是被這些該死的書給害了,再看下去,你這輩子就徹底毀了!”

“媽媽,我幫你撕!”在眾人的驚詫聲中,米璿笑著撕扯著她的愛書,隻一會兒,地上已經布滿了無數碎片。“媽媽你聽啊,這種撕裂的聲音多好聽!這地上的碎紙片多好看啊!”

“你瘋啦璿璿。”起初,對於米璿反常的行為,米母感到驚訝和不安,不過她又想了想,覺得米璿是想以此來躲避她的責罵。“別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原諒你,你給我好好呆在房裏閉門思過。”

眾人離開後,房間陡然靜了下來。

米璿跌坐在椅子上,眼淚頓時有如泉湧,她不忍看那一地的碎紙片。

今天,是她生命中最悲慘的一天,也是她的命運轉變的一天;今天,她永遠地失去了她最愛的韓東哥,她永遠地失去了她視為生命的書籍;從今天起,她再沒有快樂的理由了。

剛才,她並不是由於一時衝動才親手撕了自己寶貴的書,她說過要跟過去告別的。既然生命都打算放棄了,那麼她所寶貝的書自然要隨著她煙消雲散。

窗外一片漆黑,她什麼也看不清楚,隻能聽見雨滴落的聲音。誰伴窗兒獨坐,她和影兒兩個……她永遠得不到她所要的東西,這世界根本不適合她生存,命運似乎注定要她扮演一個悲劇的角色。她隻是一朵還未來得及美麗綻放就被冰雪包圍凍住的花。

她一坐就是一整夜。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白天到來了。

有一隻小麻雀立在她的窗台上蹦蹦跳跳,房間裏麵寂靜得異樣,它以為房間裏沒有人,竟飛進來了,撲撲啦啦亂飛著。若是在從前。米璿會欣喜地同它講話,但現在她對它一點也不在意。她的心已如一溝絕望的死水。

她早已不再哭了,隻是思想,一連幾個小時專心致誌地想關於死的事。如果說,死等於了結了心痛,那麼它該是件天大的好事。

記得老人常說“人死如燈滅”,她死了,一切的一切就都會結束了,而她也可以去那個能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了。

她的血在滴,她的意識在逐漸渙散,她身體不由自主地躺在了地板上,躺在碎成片片的書——如同她碎成的片片的心上麵。

二十二年的生命到了盡頭,她即將質本潔來還潔去了。她給自己取的筆名叫“雁飛”,要是她死後魂魄真的能化成一隻自由自在的大雁就好了。她在心裏默默念叨著:“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隨花飛到天盡頭,可是……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呢?!

奇怪,是誰在連聲尖叫,是媽媽嗎?……

在她昏迷的這些日子,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自己還會意外染上肺炎;她不知道當醫生幾次下達病危通知時,母親是怎樣哭叫著她的名字,怎樣痛苦的哀號,父親的臉色是怎樣的慘白;她不知道韓東是怎樣的內疚自責;她更不會知道黎英凱得知了她輕生以及她活不成了的時候,他是怎樣的心情。

從昨夜到現在,他一直沒有辦法到她的房間見她,想象中,她不知如何悲慘和失望。可他隻能呆在自己的房間裏,不能去探視她安慰她。當他得知她選擇輕生時,他是那麼氣她怨她;當想起他明明聽她說要跟過去告別,而他卻不起警覺時,他又是那麼的恨自己,那麼痛苦自責地將手指插進頭發裏,緊緊的拉扯著自己的頭;當他去醫院看望昏迷在病床上的她,見到小小的她全身裝滿了各種治療儀器時,他簡直不忍再看下去,有種撕心般的痛襲上心頭。當他得知她有可能活不成時,他眼前一黑,幾乎撅倒在地;他不敢相信一個才二十二歲的小姑娘就這樣離開了這個她還未完全認識的世界,他不相信一個花樣年華就這樣隨風飄逝。他祈求上蒼,祈求它讓她活下來。

隻是,他從前認為把上蒼當神明拜是種錯誤的,迷信的心態,他從沒有敬奉祈求過上蒼;而現在麵對他虔誠的祈求,上蒼會把奇跡降臨在米璿身上嗎。

也許,上蒼感受到了黎英凱的真心,也許是它憐惜米璿,不忍心讓這個才二十二歲的小姑娘過早離開世界。總之,米璿被醫生們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在醫院休養了近一個月後,她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此時的季節已由初夏轉為盛夏。一身病人服裝的米璿一個人坐在醫院樓下花園裏的石凳上,茫然地看著來回走動的人。黃昏的金色陽光籠罩著她,使她看起來還是有點病懨懨的。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有死成,睜開眼睛後看到的竟不是想象中的天堂。老天爺為什麼要讓她活下來,既然讓她活著,那又為什麼不幹脆讓她失掉記憶。沒了記憶,她就不必痛苦地生活了。

“好些了?”一聲平靜的歎息之後,淡淡的聲音響起。不知什麼時候黎英凱坐在了米璿身邊。

“對不起,我騙了你。”

“你對不對得起我不要緊,可是不能對不起你自己。”黎英凱看著米璿,“小璿,人生自古多磨難,每個人都會有痛苦,也都會經曆痛苦,可我們要是沉溺在痛苦中不能自拔,那人生就隻會走向毀滅。你曾經也說過,人隻有一世可活;既然這樣,那為什麼不好好活呢?”

“……”要好好活著嗎?她還沒心思去想,不過也不必去想。她的心真的已經死了,還會怕毀滅嗎?

“如果你不認為我選的時間不太對,那麼……請嫁給我好嗎?”

如果米璿能夠忘掉痛苦,沒有選擇輕生,那他就打算把對她的愛深埋心底,然後回美國了;可是現在他想明白了,決定了,既然米璿可能一輩子要痛苦地生活,那他娶她,至少他能分擔她的憂愁,能真心真意保護她。即便他可能永遠得不到她的愛,可能永遠不能使她忘掉痛苦,他也甘願。他不敢想象米璿將來痛苦地嫁了一個不是真心疼愛她的人或者痛苦孤單地一個人生活一輩子,到那時柔弱的她會怎樣。

他的這一句話使米璿吃驚不小,她不理解為什麼黎英凱想娶她,畢竟他和她相差了二十幾歲;而且他明知道她根本不愛他,明知道她從此隻是一具行屍走肉。

“你會後悔的,娶了我就等於娶了一個麻煩!”

“為什麼要後悔?”

“為什麼要娶一個心死了的,一個不愛你的,一個沒人要的人。”即使他可憐她同情她,也沒必要娶她的。

“因為愛。”他看著她,“原本,我是不打算說出來的。可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如果再不說出口,我想我會遺憾終生的。”

“你怎麼會愛我,又愛我什麼呢!整天麵對著一個一輩子痛苦傷心失意的人,你早晚會崩潰繼而後悔的。你是個好人,我不想連累你,更不想害了你。”

“你前麵的路有些黑暗,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走;所以讓我陪著你吧,即便你永遠‘活’不過來。”

黎英凱的手覆上了她的。她的手是如此的細膩,手指是如此纖長;可是他才接觸到她的手,她就觸電似的微微一顫。這麼炎熱的盛夏,她的手卻是那麼冰冷。

黎英凱愛憐地把她摟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