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殊院(1 / 3)

在成都這座彌漫著世俗歡樂氣氛的城市裏,文殊院雖然隻是一座佛教寺院,但它的意義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個範疇,它是成都人禮佛、喝茶、曬太陽、遛鳥、晨練的地方。不同的人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在這座飄蕩著檀香之氣的老院子裏尋找心靈安帖的秘方。

場景

我第一次到文殊院,是跟幾個報社的朋友去喝茶。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下午,明亮的光線像藍色的海水浸泡著這個曆史悠久的老院子。寺院門外是一條熱鬧的大街,不時有出租車“吱”的一聲停在紅牆下,下來一群衣著時髦麵色安詳的人。我猜想其中有上香的,但也有跟我們一樣偷閑出來瞎逛的人,因為這樣的季節和天氣容易使成都人產生到戶外活動的熱情。

進了院門才知道,文殊院是我看見過的最沒有和尚氣和煙火氣的寺院。我的意思是說,雖然它本質上是一座古刹名寺,但實際上它跟普通人的生活貼得很近。它不像別的寺院,或者藏之名山,或者故作莊嚴,相反它很樸實平易,以最謙卑的方式吸納著芸芸眾生的到來。在我們慣常的思維中,寺院應當是清靜的,它遠離塵世,在鍾聲和經卷中消磨那些漫長的歲月,然而文殊院卻是熱鬧的,它熱鬧得像一個和和美美的大家庭、大宅院。

我在文殊院的大殿和回廊穿行的時候,看見陽光從閣簷間斜射下來,照在杏黃色的經幡和敦厚的蒲團上,同時也照亮神龕中的金身菩薩。這些慈祥莊重的佛教人物因為曆史的久遠和建築的古老,顯得跟一張泛黃的照片一樣,帶給人記憶中的溫暖。來文殊院上香的人有的是老頭老太太,但更多的是年輕人,他們一邊燃起香蠟,一邊很開心地說笑著,甚至因為一句甜蜜的私語而相互追逐和打鬧起來。

這麼輕鬆和隨意的場景,在別的地方是不容易看見的。成都人對文殊院的情感已經世俗化了,這正如一本書的名字《佛教在近代的調適》所顯現的那樣,這座位於繁華城市中心的寺院正在以它更寬廣和仁慈的胸懷引人向善。在殿與殿之間的空地上,在殿中空闊而寂靜的角落裏,僧人們已不像我們在禪宗典籍中所看見的那樣,或者是不近人情,或者是故作清高,相反他們顯得異常隨和樸實。我甚至看見一個年輕的僧人很耐心地向一個居士老太太講解佛經上難懂的字句,像是一個老師在教他的學生。我注意看這個僧人的臉,他的臉白皙幹淨,眼神中始終是善意乃至“謙卑”的微笑。他們穿著布衣布鞋,悄無聲息地在塵世的人群中穿梭,有時候會停下來看一看上香的人、閑逛的人,神情是寬容的,然後再微笑著走開。

穿過重重疊疊的大殿,是文殊院後區的熱鬧茶館。在成都,幾乎很難找到這麼寬敞和隨意的露天茶館。我們在吱吱嘎嘎的竹椅上坐下來的時候,那兒已是人山人海。悠閑的成都人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一個古老的寺院中喝茶休息並不讓人感到驚奇,讓人驚奇的是這種世俗的歡樂場麵竟跟一座寺院那麼和諧而完美地統一在一起,你看不到它們之間的矛盾與參差。露天茶館裏長著一些樹,樹下的石凳上有老年人在下象棋、玩紙牌,還有一些人在伸胳膊伸腿地鍛煉。我們坐在茶館中,看著茶博士用一壺滾燙的水把瓷碗中的茶葉衝開,蓋上蓋子,然後就半躺半靠在竹椅上,讓溫暖的陽光曬一曬蒼白的麵孔和鬆弛的肚皮。雙目微閉似睡非睡的時候,聽著寺院偶爾敲響的鍾聲和四周嘈嘈雜雜的人語,塵世的溫暖和踏實會像潮水一樣漫上來。有時候抬起頭來向遠處張望,四周林立的高樓像桅杆一樣遠遠近近地矗立著,而你身處一個開闊低窪的地方,鼻腔中彌漫著檀香的香味,身體保持著極度放鬆的狀態,這時候你就會為這個下午——這個文殊院恩賜給你的下午感到滿足。

居士

我最初對文殊院的印象是來源於一個鄰居老太太。這個六十歲的成都人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會跟別的老太太一起,乘車到文殊院去上香,這幾乎成為了她生活中的定式和慣例,風吹不動,雷打不動。有一段時間,我在三洞橋附近上班,每天乘坐62路公交車往返,在彌漫著薄霧的清晨和空蕩蕩的街車上會看見這些老太太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