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著腳尖,屏住呼吸,我和暗香就像兩個做錯事生怕被大人抓住的孩子,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進了蕭亦君的小院。
這裏本來是他獨居的地方,是星宿海上最讓人敬而遠之的地域之一,但是從三年前開始,這裏也有了我的一席之地,因為我開始跟他學武功。
淡淡的星光灑在庭院之中,把我們的身影朦朧地拉長在地麵上,暗香鬼祟地擺出探聽動靜的姿勢,向著蕭亦君的屋子張望。
屋裏黑漆漆的,無聲無息。
他鬆一口氣,回頭向我做出一個表示安全的手勢。我隨即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小心地推開自己房間的門,盡可能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我怔在已經開啟的房門前。
黑暗中,一人靜靜地坐在桌旁,如凝固了很久的雕像,那熟悉的輪廓即使不能清楚地看到,我至少也已經感覺到。
是他。
身後的暗香明顯地僵硬了片刻,然後他躡手躡腳地轉身,準備離開。
“站住。”他終於開口,語氣很是平靜,“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你們去了哪裏?”
暗香尷尬地轉過身,摸了摸腦袋,不善於說謊的他明顯結巴起來:“啊……也沒有、也沒有去哪裏,隨便……隨便逛逛……”
“到底是去了什麼地方?”他當然不可能就這樣被騙過,緊接著追問。
眼看著暗香支支吾吾已經無從招架,我隻有挺身而出:“我們去了哪裏難道還要向你報告?”
“你們今天是不是離開過星宿海……我說過,沒有我的允許,你絕對不可以下山。難道你忘記了?”
“你不過是教我武功,哪有資格管東管西?”
他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向我走近兩步,深邃的眼眸直望到我的心裏:“你至少應該讓我知道,你去了哪裏?”
一直很不爽的心情似乎忽然找到了發泄的點,我衝口而出:“你不也總是一聲不響地就走,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要去哪裏?”
沉默。我和他對視著,我是惡狠狠地,而他的目光中掠過一絲驚詫的神色,隨即又被難以穿透的厚厚迷霧所籠罩,讓我再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抱、抱歉,我……我先告辭了。”雖不十分聰明但也不是太笨的暗香在我們身後含糊地嘟噥了一聲,溜之大吉。
這家夥,早已經看出我今天的心情不佳,現在終於找到了機會可以大吵一架,所以避之惟恐不及。更何況,作為和我一起的同案犯,相信蕭亦君回過神來也不會饒過他,他更是隻有回避一途。
想到暗香這家夥的處境,我竟忽然想笑,雖然立即抑製住了自己,可是眸子裏還是不自禁地泄露出些許笑意。
他本來已經沉靜下去的目光忽然又憤怒起來:“你還笑?以你這種三腳貓的武功還到處亂跑,本身已經是很不智的行為。而且連招呼也不打一聲,還這麼晚回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我的心忽然一軟。原來他是在擔心著我,所以才在這裏等我們回來嗎?可是我立即又回想起他在無痕門時那深情而又懷念的眼神,那是為另一個女人,不是為我。
我恨他跟她所說的那些話。他說我不會永遠在他的身邊,雖然這是事實;他說我畢竟還隻是個孩子,雖然這也是事實。可是我很討厭從他的口中聽到這些事實和真相。
他擔心我,也許這也是一個事實,可是那又怎樣?他心中所最擔心和掛念的,始終不會是我。
而我,也始終還是要離開他,這一點,就連他也已經清楚地知道。
對於他來說,教我學成奪魂鏢法,就可以重新解脫和自由,不必再被一個孩子所牽絆;而對於我,那一天就是我和他生或死的離別。
我的心情再次煩躁不安起來,於是我冷笑一聲:“你會擔心我?我還隻是個孩子而已,值得你去擔心嗎?”
他微微一怔,更加專注地盯著我,良久,終於輕輕歎了口氣:“是啊,你畢竟還隻是個孩子……所以才會讓我更擔心……”
我瞪住他,什麼意思?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是他不再說什麼,已緩緩走出門去。
夜已深,風透過半開的房門吹進來,我獨立良久。
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白日裏所看到的、所聽到的事情都一一在我的腦海中回放。心裏一會兒躁熱,一會兒寒冷。
有人輕扣我的後窗。
我跳下床,小心地推開窗,暗香的腦袋立即無比迅速地探了進來:“哎,他沒怎麼刁難你吧?”
我撇撇嘴,上半身趴在窗前書桌上,正好跟他頭碰頭:“就算刁難我又怎麼樣?反正你還不是一早就溜之大吉?還說是兄弟呢,一旦有難跑起來比誰都快,真是沒義氣!”
他笑嘻嘻地把腦袋又向我湊近些:“沒義氣就不會這麼晚都擔心得睡不著而跑來看你了。再說,蕭亦君那家夥的臭脾氣,隻有對著你才會無可奈何,我如果不走快一點,他看到我豈不隻會火上澆油?”
我托著腮,斜著眼瞅他,心裏琢磨該怎麼懲罰他的沒義氣,但他好象已經知道了我心裏在想些什麼,臉上堆起世界上最可憐無辜的笑容,討好地盯著我。
還能說什麼呢?我無奈地歎口氣:“既然你也睡不著,陪我去喝酒。”
“喂,我睡不著隻是因為擔心你,現在知道你沒事,我還要繼續睡呢。再說,”他立即小聲抗議,“你每次一說喝酒,就是叫我去冷月堂那裏偷好酒,這麼危險的事,我才不幹!”
我的眉毛高高地揚起來,盯著他:“你不去?那我現在就去把蕭亦君那家夥吵起床,然後告訴他是你帶我下山的。”
星宿海上每一個人都知道,被人攪了清夢時的蕭亦君是心情最最惡劣的時候,千萬不能招惹那時候的他。暗香瞅著我,半晌,終於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隻有寫個服字。好,走吧!”
他一伸手,已經揪住了我的衣領,然後他的身形疾退,於是我也就勢穿窗而出,沒有發出一點聲息,轉瞬已經在小院之外。他這才鬆手,臉上現出一個頑皮的笑容:“我知道冷月堂的玉老頭剛得到了一壇風露飲,我們要快點下手才不會被別人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