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還沒有好透,蕭亦君已經忽然決定離開。
雪輕塵沒有留他,但是我覺得她其實很希望蕭亦君可以多留幾日。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聽到蕭亦君要離開的消息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還是淡淡的,似乎對他的決定有些無動於衷,看不出一丁點的喜怒哀樂的流露。
她望了他良久,於是微微一笑:“你始終不是屬於這裏。”這一刹那我似乎在她的眼眸中看見了與當初一樣的眼神,與那一日在無痕門的庭院中蕭亦君離開後她望著他留下的杯和花時一樣的眼神,淡淡的惆悵和懷念,淡淡的哀怨和疑惑。
“再漫長的相逢,也還是會有分離的一天。”他也望著她,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
她的身子卻動了一動,過了一會才再次開口:“所有的相逢,都是如此?”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我,然後再轉向她,沉默地對視了片刻之後,他眸中掠過淡淡的溫柔神色:“……我走了。”
沒有回答,沒有解釋,我想起當日在無痕門的庭院之中,他也是這麼淡淡地留下一句,便決絕地轉身而去,自始至終沒有再回過頭。我越來越不能看清楚他,如果他心中真的無法放下這個女子,為什麼在離開她的時候又能夠那麼地堅決,而且是一次又一次?
我想起他也始終沒有對她的安危表示過關切,她為了他而得罪了三大派,而他除了一句“謝謝”,就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是他相信她有足夠的能力應付,還是他根本就漠視她的生死?
不會的,不會的。如果他漠視她的生死,當年又怎麼會為了她而出手,甚至因此而害死了他的另一個紅顏知己?
而他一直不能忘記的那個女子,又該是何等樣人?
我情不自禁地歎出了一口長氣,不管怎樣,對於他來說,也許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旁觀者吧?能夠進入他的內心深處,讓他念念不忘的那個,始終不會是我。遺憾嗎?
我看著走在我身邊沉默無語的他,我想起雪輕塵有時望向我時的那種奇怪的眼神,我記得她曾經歎息著表示過她對我的羨慕。是啊,即使他心中最愛的人是她,即使他念念不忘的那個人也是她,可是他仍然還是會離開她。而我,卻可以陪伴在他的左右,因為我決不肯選擇離開。
所以他說過,我仍然還隻是個孩子。隻有孩子才會毫無理由地任性,隻有孩子才會抱住自己喜歡的東西而舍不得撒開手,隻有孩子才不會用離開去試探和考驗,也隻有孩子,才可以不考慮其它任何事地全身心投入。
可是,他錯了。我沒有他所想象的那麼純粹,我隻是有我決不能離開的理由。
“再漫長的相逢,也還是會有分離的一天。”想起他淡淡的聲音,忽然感到有些悲傷,因為知道連自己也無法拒絕這一天的來臨。
“所有的相逢,都是如此?”所以她才會顫抖著問出這一句,因為她仍然還不肯去想、不肯承認,和他也終會有分離的那天。
我們沒有立即回星宿海,而是去了另外的一個地方。
我沒有問他我們究竟是要去什麼地方,雖然我的心裏真的很想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在更深刻地明了了自己的心情以後,在看過了他和雪輕塵無言相對的共處以後,我也學會了沉默。
以前以為,沉默就是單純地因為沒有話可說,但現在終於知道,有時候,沉默並不代表無言,離開也並不代表放棄。
這也許就是大人們的世界,情到濃時反轉薄,情深卻總要用一種薄情的方式來表達。我還是不懂,可是有什麼東西阻止我再像以前那樣,痛快地哭鬧、隨心所欲地追問。
也許,隻是因為我比以前更懼怕知道他的答案,隻是因為我比以前更加在乎他的感受。
他也一直沉默著。有時候轉頭望向他的時候,可以看見他微微皺著眉頭深思的樣子,似乎有什麼事情讓他難以決斷而苦惱著。我渴望能從他的眼眸中捕捉到細微的思緒,可是他總有意無意地避開我的眼光。
這種微妙的氣氛彌漫在我和他之間,直到我們終於來到一個幽靜的山穀之中。
三月十二,正是初春的天氣,這杳無人跡的山穀有一種遠離塵世的美。不知名的野花遍地盛開著,點綴著樹下一座無碑的孤墳。
他望著那座孤墳,良久,唇角現出輕柔的笑意,俯下身來,細心地拔去墳上的雜草。我靜靜地看著他做這些事,我已經猜到墳中的人是誰,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
為了在我麵前做這一切,為了讓我知道他心之所屬,為了讓我不再妄想嗎?
鼻子慢慢地酸了,我很想逃離,我不想聽他親口說出我不想知道的答案,可是雙腿卻遲遲不能移動分毫。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當年究竟曾發生過什麼?”他終於淡淡地開口,並沒有回頭。
我沒有回答,他細心體貼地對待那座孤墳的樣子讓我一陣陣地心痛,痛得說不出話,痛得無法動彈。
“十年前,雪輕塵、單淩和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他仍然保持著平靜的語調,慢慢站起身來,凝望著那座孤墳。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的背影有些寂寞和惆悵,雪輕塵說的沒有錯,他果然一直沒有忘記那個已經死去多年的女子,所以在他提到當年的事情的時候,才會表現出如此的懷念。
“那時候,我剛剛出道沒多久,還不相信在江湖中隻有殺人才可以徹底地解決問題。就是她,第一個告訴我,我不殺別人,就隻能為別人所殺。”
什麼?我緊盯著他,難道說,天下最絕情的武功並不是從一開始就那麼冷酷的?而他,也不是生來就隻會殺人的魔頭?還有,能教導他如此殘酷的江湖道理的單淩,又該是個什麼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