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的路上,碧落微鎖著眉頭心事重重,蒲皇瑜優哉地揮著涼扇道:“落落,隻要你一句話,我立刻下詔讓信無法出征。”
碧落白他一眼:“哼,你想下詔就下詔,幹嗎還要我一句話,想讓我欠你一份情以後受製於你?哼,我才不上當!”
過一會兒,她又苦惱地抓抓頭發,歎氣道:“不讓信哥哥出征,非他所願,若我將我的意誌強加給他,他以後更會當我是陌生人。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順其自然吧。”
看她平時嬉笑怒罵沒個正經樣兒,這會兒突然說出這種老氣橫秋的話,蒲皇瑜一時無法適應。
或者,在她呆在天心院的十天裏,她已完成了心理蛻變。
碧落舒展開眉頭,揚起眼簾,迎向蒲皇瑜,看到他眼裏的深思意味,不禁火大:“喂,黃花魚,不要老是用這種研究人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是怪物似的,你休想看穿我。”
蒲皇瑜笑著用扇子幫她扇風,扇地她發絲飛揚,一如他暢快的心:“你個小東西,人齡低,心思簡單,想要看穿你,根本無需朕動用那些研究複雜人性的眼神。”
“嘿,你好久沒自稱‘朕’了,沒想到再次聽到竟然是某王自吹自擂臭屁顯擺。”
看碧落恢複原樣,蒲皇瑜鬆了口氣。
他寧願她永遠像這樣無法無天口無遮攔心無城府無憂無慮。
看她斜眼看他,他擺出威嚴樣,嚇唬道:“你這小鬼,在朕麵前,容不得你放肆,還不乖乖坐好,讓朕好好看穿你!”
“嘿,隻怪我當年年紀小,所以才被你嚇哭,你這招留著將來嚇唬你閨女吧。”
“任性!”
碧落突然有點不自在地麵上一熱,不明白他倆從何時起開始變得如此親昵。他很自然地對她動手動腳,她也很自然地衝他任性撒嬌。碧落想起媽咪“趁早論”中的“任性要趁早”。
媽咪說:“要在很小的時候就要找個人來任性。他在你小的時候認識你,你的任性在他眼裏是可愛是調皮,你是他的小魔女,你折磨他日久天長成了習慣,你要是不了,他反而會悵然若失。當你老了,他會陪你老,但在他眼裏,你永遠停留在與他初識的幼齒年代,你在他心中永遠是當年梳著羊角辮的小囡囡,你的任性溶入他的骨血,他願用他的生命來寵你包容你。正因如此,所以在你七老八十的時候仍然可以底氣十足地衝他嚷‘我走不動了,我要你背我’。因為你一貫如此,他當初因此而愛上你,就會因此一輩子容許你衝著他無禮任性。”
這就是“愛”嗎?
愛一個人,可以包容她所擁有的一切,無論好壞?
愛一個人,即使受苦也是享福?
碧落斜著眼以很不好惹的表情覷向蒲皇瑜:“喂,黃花魚,你愛上我了?!”
聽她猛不丁地說出“愛”字,蒲皇瑜愣了愣,再看她氣鼓鼓的樣子,又覺得好笑,他拿涼扇敲敲她額頭,一抹淺笑不可抑製地從嘴角直漫上眉梢:“落落,你這是什麼表情?被朕愛上,你受寵若驚?如果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朕真的很無辜,純粹是情非得已。”
他坦然說出什麼“愛上”,說得那麼自然,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觀她這聽者,在聽到的刹那麵紅耳赤,原來,不但她的人齡不及他,連她的臉皮也不及他囁。
愛,不是要天雷勾動地火的嗎?愛,不是要尋死覓活山崩地裂的嗎?愛,怎麼會像他這樣雲淡風輕?哼,逗她玩呢吧!
感覺遭了戲弄的碧落氣鼓鼓地罵:“騙人!”
蒲皇瑜臉上的笑意更深,他懶懶地往馬車的車壁上一靠,笑看鬧別扭鬧得似小媳婦的碧落,碧落被看得惱羞成怒,蹬著腿叫:“不準看,再看我剜了你的眼珠子!”
某人無所謂地應:“好,任你剜,剜完記得要照顧我一輩子。”
暴怒的河東獅吼:“喂,黃花魚,你還有沒有皇帝樣子,油腔滑調,不要丟東來國的臉!”
男聲淡淡地解釋:“很抱歉,皇帝休假中。”
吼聲再起:“我不管,我沒愛上你之前,不準你愛我!”
傻瓜,愛哪能排出誰先誰後。
碧落吼完後方覺出她話中的威脅意味似乎很淺,而撒嬌意味似乎很濃,她捂著發燙的臉頰偷偷瞄一眼蒲皇瑜,見他興味盎然盯著她笑得無聲又猖狂,碧落“哼”一聲,麵朝車壁,練“無視大法”。
蒲皇瑜哪肯放過她,難得她有“愛”的認知,他可要再接再厲。
他不顧碧落的反抗和掙紮,扳過她的臉,一本正經地說:“落落,如果這是你我的命運,我希望我能活到一千歲。”
碧落不自在地嘟囔:“你又不是王八,活那麼久幹什麼!”
“不解風情,你個小東西,真會破壞氣氛。我在向你表白,你懂不懂。”
“我懂了裝不懂,行不行!討厭!”
哎呀,糟了,媽咪曾說過“有些女人最口是心非了,明明心裏喜歡得不得了,偏偏嘴上要說討厭”,她碧落心裏其實也不是討厭的,怎麼脫口而出成了口是心非之女人了呢!
碧落懊惱地想咬自己舌頭,當女人當久了,怎麼盡沾染了女人的壞習慣!說多錯多,以後要惜話如金。
看碧落抿著嘴獨自生悶氣,蒲皇瑜決定先放過她,逼她太甚隻會讓她遠離,還是慢慢日久生情吧。
下了馬車,走進小巷,看到槐樹下的院門,碧落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自從被晴大哥拉上馬進了王爺府,她有多久沒回小院了?
那天做涼皮的情景雖然仍曆曆在目,可想起來卻又覺得似前塵往事。
小院的門開著,吳媽正坐在槐樹下的石凳上擇菜,聽到門口動靜,一抬頭見到碧落,忙丟下手上的菜,一臉欣喜地迎上前叫:“小姐回來了!小桃,小桃,快出來,小姐回來了。”
吳媽靠近的時候,碧落的腦中飛速地轉過一幅幅畫麵,待小桃出來,碧落腦中又閃過一幅幅畫麵,某些畫麵和在燒烤會當晚從信身上看到的某些畫麵似有吻合之處。
碧落閉上眼,努力捕捉畫麵中的信息,重新組合後,她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吳媽問:“吳媽,你和小桃隨我去將軍府一趟,可好?”
吳媽聽到“將軍府”三字,渾身一震,臉上的笑容斂了下去,低著頭道:“小姐,我和小桃沒見過世麵,去將軍府恐怕會給小姐添亂。”
“吳媽,你還記得風信嗎?他明天就要帶兵出征了,我想在他出征之前讓他放下心理包袱,吳媽,隻有你和小桃能幫他。”
“信少爺?他要出征了?”吳媽有點恍神,喃喃道:“是了,這麼多年了,信少年也有十八歲了。”
小桃瞅瞅碧落再瞅瞅吳媽,問:“娘,你們在說什麼啊?娘,你怎麼認識將軍府的人?”
吳媽歎口氣,拉過小桃的手道:“小桃,看來這事瞞不住了,娘真不知道這事對你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碧落看吳媽鬆了口,保證道:“吳媽,你放心,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和小桃。”
“吳媽相信小姐,吳媽第一眼看到小姐就知道小姐不是普通人,吳媽這就隨你走一趟。”
蒲皇瑜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向來沉得住氣。他打量一眼小桃,以前沒怎麼注意,這會兒一看,竟覺得似在哪裏見過。這就是碧落讓她們一塊去將軍府的原因?
碧落給小桃精心裝扮一番後,看到吳媽吃驚的表情,滿意地拉著她們上了馬車。
到了將軍府,蒲皇瑜靜退一邊聽碧落安排。
門僮進去通報後,強叔急步而出,他招呼道:“黃公子,您來了,大少爺正等著您呢,這邊請。這幾位是?”
碧落微笑著把往她身後躲的吳媽和小桃拉出來:“強叔,我給風老將軍帶來了兩位故人,煩勞您進去通報一下,順便把信少爺也叫過來。”
看到吳媽和小桃,強叔吃驚地張著嘴,抖著手指向她們,嘴唇哆嗦,不確定地問:“秋雁?秋雁?你還活著?這位,是,是二夫人?”
吳媽見到他,眼淚奪眶而出,強壓下情緒擠出個笑:“阿強,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我。這位,是二小姐,風桃。”
強叔想上前拉住吳媽,又覺不妥,手足無措,完全忘了要去通報,嘴裏不停念叨:“太好了,太好了,你們還活著,我,我……”
碧落輕咳好幾聲,強叔才反應過來,搓著手,亂著步子,叫:“哎,瞧我這記性,我馬上去通報老爺!”
待強叔離開,小桃問:“娘,這是怎麼回事?什麼二小姐?什麼風桃?娘,他怎麼叫你秋雁?娘……”
吳媽扶著椅子坐下,神思恍惚,似陷入往事的漩渦,對小桃的發問,她竟似一個字也沒聽見。
碧落拉過小桃,撫著她的背小聲安慰:“小桃,讓你娘緩一緩。小桃,今天是你人生的轉折點,也許以後會發生很多令你難以招架的事,你要記住我的話,你有選擇讓自己過什麼樣生活的權利,任何人都不能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放心,我會一直站在你身後支持你。”
“小姐,你說的話,我怎麼都聽不懂?”
“以後你就會懂的,現在你要做的就是記住今天我說的話。”
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首先現身的是風老將軍,隨後跟進的是跌跌撞撞穩不住身子的強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