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天空(1 / 3)

華燈絢麗,零點將至,奔波了一年的人們終於嗅到了新年的味道。

“砰”的一聲,煙花點燃了,絢爛著,揮灑在天際。

兩個人,用同一個姿勢仰望著。

一個在天台,一個在走廊。

火花映紅了他們的臉,光影間,眼裏的迷惘越發地朦朧。

午夜的鍾聲如時敲響,絢爛燈火之下,薑仰北蒼白地閉上了眼睛。

新年快樂。

可惜,吃不到年夜飯了……

申暖笑了笑,轉身走向走廊的另一頭。

禮花在中依次綻放,熱烈的聲響映襯著城市的欣喜,唯獨那一個身影,慢慢地隱沒在黑暗之中。

許久,薑仰北下了樓,他推開病房的門,薑遠航依舊沉默地站在那裏。

“申暖呢?”他問。

薑遠航茫然地回過頭。

看著空蕩的走廊,薑仰北的心裏一陣抽搐,是要失去重要的東西的預感,沉重地自胸口回響。

半夜裏,謝小順在醫院裏,守在他媽媽的床邊。恍惚間,突然感到門口有人。

他睜開眼睛,看到申暖站在那裏,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走過去。

“你怎麼來了?”謝大嬸跟申暖住的不是同一家醫院。

“來跟你說新年快樂啊。”申暖笑著。

謝小順摸了摸頭,“真是的,明天我到你那兒再說不也一樣嗎?”

申暖聳了聳肩膀,“那我來看看你媽媽總行吧?”

“行,當然行。”謝小順胡亂笑笑,“我去給你倒杯水。”他提起開水瓶,發現裏麵已經空了,“糟糕,我去食堂灌,你先坐坐。”

申暖點點頭,看著他走開,才在謝大嬸的床邊坐了下來。

手術過後,昏睡過久的臉有些浮腫,隻是臉上的顏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不知道該怎樣跟你解釋,但現在我能夠肯定,你是我的孫女,嫡親的孫女。

現在坐在這裏,申暖隻要想起那句話就想笑,本是期待了整個童年的事,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卻像聽到了全世界最無厘頭的笑話。事實上當時她確實笑了,一直笑到淚都流出來的,手掐在臉上還能感覺到疼,然後確定,這不是夢。

她,申暖,是薑仰北的妹妹。

多麼諷刺的事實。

謝小順換完水回來,申暖已經不在了,屋裏安安靜靜的,好像根本就沒人來過,

他眨了眨眼睛,懷疑剛才是不是做夢。這麼晚了,申暖不可能過來啊。

謝小順傻笑,回過頭想繼續睡覺,走到床邊突然發現桌上多了一個袋子,打開來發現是一張銀行卡,紙條上寫了密碼,末尾留了一個“暖”字。

謝小順猛地一陣激靈,徹底地醒了過來。

他跑出了醫院,四處看去,卻沒有看到申暖的影子。

那一刻謝小順突然有一種預感,也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看到她了。

謝小順的預感沒有錯。

申暖不見了,就像當初薑歆失蹤一樣,徹底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裏。

薑仰北仿佛早已料到,他對著身旁的薑遠航,淡淡地笑了。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恨你。”他說完,走出了薑家的大門。

默默地籠罩著仰北的身影,是灰白的素描,糾結了跳躍的時光。

這一年的春天經曆了一次倒春寒,直到五月,陽光才漸漸溫暖起來。期末將至,二年八班換了老師,很快麵臨著分班考試,黑色的高三即將到來,所有人的情緒都顯得沉悶。

人始終是容易遺忘和習慣的動物。

漸漸地,大家都已經習慣了申暖的消失,習慣了慵懶地在後麵安睡的衛朝陽,也漸漸習慣了他身旁永遠空缺的那個座位。隻是偶爾,一個轉身,一個回頭,看著教室的最後一排,不經意地想起曾經某個時候,在那裏,曾有個笑得很暖的女孩和凶狠的衛朝陽打打鬧鬧,而那個俊秀的少年,總會很溫柔地注視著那個女孩的笑容。

一切仿佛回到了申暖之前的時光,隻是一些東西還停留在人們的胸口,揮灑不去。

薑遠航沒有強迫仰北回家,他仿佛已經意識到,過去那種強硬的,想要操縱和控製的手段和處事方法也許並不適應於生活。他已經錯了半生,糾結輾轉,換來一個錯誤的結局。

薑仰北依舊沉默,書寫,畫畫,有時會去護城河散步,走到最初的那個地方,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的情形,苦澀地笑。

他已經很久不笑了,苦樂悲喜隻在回憶裏,靜靜地生活,靜靜地遺忘。

在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有注定得不到的東西,無法完成的事情。

因為我們,從來就是生活在一個廣闊的世界裏,卻被狹隘的道德條例緊緊束縛。

沒有人能逃得了命運,大話西遊裏的紫霞仙子會信誓旦旦地說天最大,有老天爺給我做主,我怕什麼?可是最終,她也會落寞地躺在至尊寶的懷裏,微笑著說,原來,我猜中了那個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到底是哪裏錯了呢,到底是哪裏不對呢?

如若所有問題都能夠給一個答案,那,便也不再是人生。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是暑假。美術協會的人邀請薑仰北參加畫展,他毫不猶豫地回絕了。衛朝陽知道了這件事,去了薑仰北的家裏。

房子始終沒有變過,包括申暖的那個房間,衛朝陽坐在沙發上,沉默著打量這這一切。

薑仰北自廚房端出一杯水,“找我有事嗎?”他淡淡地問。

衛朝陽一陣恍惚,仿佛又看見了很多前那個蜷縮在角落裏默默無聲的薑仰北,明明平靜得完好無損的麵容,卻始終散發著一種傷痕累累的死氣。

有多久沒有跟他好好談過了?

衛朝陽覺得自己越來越弄不懂仰北的內心。過去的他雖然絕望但總還是願意在他麵前傾訴憂愁,如今的薑仰北卻將自己徹底地塞進了殼裏,連一點喘息的空間都不留給自己。

衛朝陽看著這樣的仰北,心中一陣刺痛,“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薑仰北怔了怔,困惑地問他:“我怎麼了?”

他歎了口氣,無法回答。

“你還沒回答我,突然找我幹什麼?”

衛朝陽放下杯子,“我聽說你拒絕了美術協會的邀請。”

“那個啊,我不太感興趣。”薑仰北無所謂地說。

“你現在對什麼感興趣?”

仰北看著他。

“除了整天待在這個房子裏,你還對什麼感興趣?”衛朝陽放高了語調。

薑仰北偏過頭,“你太激動了,別這樣。”

“仰北,你到底是怎麼了?申暖走了,難道你就不要生活了嗎?”

毫無預備地聽到這個名字,胸口像被什麼蟄了一下,“誰說的,我不是很好嗎,跟以前一樣……”強顏歡笑著,在那個人出現以前,他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嗎?

衛朝陽站了起來,“你覺得好?”他緊皺著眉頭,“你有沒有算過,你到底有多少個月沒有出過門,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人,又有多久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你有沒有照過鏡子,看著自己的時候,還認不認得清自己的臉?!”

薑仰北微微睜了睜眼睛,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你在說什麼呢,我每天都有去超市買東西,而且現在,不是正在跟你對話嗎?”

衛朝陽的目光變得陰沉,一言不發,緊緊地盯著他。

薑仰北站了起來,“如果你沒有什麼要說的那我去畫畫了。”

他真的走進了畫房,關上門,然後再也沒有出來過。衛朝陽一直坐在客廳裏,許久,聽到了房內傳來的低低的嘶吼,從胸腔一直抵入喉頭的痛楚,壓抑地回蕩在空蕩的房間內,衛朝陽推開門,舉目望去,天花板,牆上,地麵,所有能擺放畫紙的地方,全部是申暖的畫像。

每一天,隻有畫著這些東西才能呼吸,每個晚上,隻有躺在申暖的床上才能感到窩心的溫暖。壓抑了太久的痛無處宣泄,輕咳著,化作一口血,落在地麵。

“去找她吧,仰北……”衛朝陽跪在了他的身邊,“去找她,好嗎?”是相伴了十幾年的兄弟,無論如何不能看著他倒下,無論如何,他隻要他活。

薑仰北抬起頭,顫顫地哭泣著,“她還會再回來嗎?就算回來了,她還會再跟我在一起嗎?朝陽……告訴我,血緣這種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卻不能在一起,道德這種東西,是為了破滅誰而建立?人與人相愛至交合,難道隻是為了繁衍後代?

薑仰北不明白,彼此相愛,這樣簡單的事,為什麼就是不能得到幸福?如果是以前,他大可以帶著申暖遠走高飛,不是為了誰在一起的,因為愛,所以不能分離。他已經任性過一次,結果換來了整整三十六針,刺痛地紮在申暖的背後,他的心底。不能動,怕一個自私,就換來兩個人的萬劫不複,如今,除了等待,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