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管仲後,她過上了她十五歲之前不敢想象的生活。
管仲給她的,是極精致的一處宅院,她有了十五位做活嫻熟、口齒伶俐的侍女,從早晨她起床開始,就有專門的侍女伺候她,替她穿衣,梳頭,端洗臉水。早餐是極豐盛的,廚子會準備鹹甜兩色口味,供她挑選,而且每日花樣翻新。她的衣服多到每日換一身都換不完,若髒了,也不用自己洗,自有人替她收拾,直到晚上睡覺,都有人替她鋪好了床,真正的十指不沾陽春水。
隻是,嫁給管仲那麼久了,她一直沒有孩子,管仲卻並不見得著惱。他很忙,本就不喜歡孩子,他的正室夫人為他生了兒子和女兒,所以他並不需要田倩為他生養,隻需要田倩知情知趣能哄得他高興就好。
管仲道:“倩兒,你應該感謝我,你隻會些風花雪月,這對別的男人幾乎沒用,他們沒有錢,沒有地位,需要的是幫助,需要一個人和他們共同打拚,他們不會欣賞你,隻有我這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的男人,才懂得你的美。”
她道:“謝謝相爺。”麵上是恰到好處的宛然微笑,心底卻是一片冷寂與漠然。
閑時她隻喜歡坐在窗下,靜默地讀詩,現在家中所有的事,都有下人去做,而外麵的事,有管仲操心。現在,她有大把閑置的時間,讀書,或者練琴,都是好的。
日光斜斜地照入,在她的書頁上鍍上一層似有似無的光暈。丫鬟說,管仲又納了一房新的小妾,活潑潑地美。她隻是不聞不問地讀她的書,那冊刻滿詩的竹簡,還是許久以前她從鄉下帶來帝都的,跟在她身邊許多年,沉甸甸的竹簡被摩挲得泛起亮光,但她握著它,伸手一個字一個字地觸過去,有溫潤的涼。
不管有了多少新人,管仲來她這還是來得最多,因為她溫柔,不亂吃醋生事。他並不在乎她心裏怎麼想,所以她隻需永遠溫婉微笑便好。
近幾日和她一起吃飯時,管仲總眉頭深蹙,似有什麼心事。
夜裏,她在妝台前摘頭麵首飾,管仲斜倚在床頭,一眼瞥見了她枕邊的竹簡,突道:“浩浩乎白水,倩兒,你讀詩,你說說看,這句子什麼意思?”
她正在摘耳環,聽到便停下手來,扭頭笑道:“相爺是考妾身功課呢,”想了想又道,“這容易,這句子是出自古詩《白水》,原句是這樣的,‘浩浩白水,倏之魚,君來如我,我將安居?國家未定,從我焉如?’。寫這句詩的人是將自己比作遊魚呢,他不願被人釣起而擱置,他要的是入仕做官。”注7
管仲的臉色突然沉下去道:“原來他突然闖到主公麵前,存的是這番心思。”
她隨口問道:“是有人向您要求要入朝為官麼?”
管仲的目光裏閃過一絲陰霾,答道:“是,我和主公前日去打獵,那人也不知道從哪探聽了這個消息,突然從樹林裏跳了出來,敲著牛角唱‘浩浩乎白水’,真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倩兒你說是不是?”
她素來曉得管仲麵上寬厚大度,心裏卻很有些嫉賢妒能的,於是勉強附和道:“這人真是大膽!”
管仲卻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笑道:“但也有趣得緊,主公詢問他,他自稱是營丘人氏,名叫寧戚,竟和你是同一個地方的人呢!”
寧戚?!那名字在她耳邊“轟”的一聲,似一個驚雷從空中陡然劈下,她隻覺得心中一片空白,惶惶然不知身在何處,但管仲陰冷的麵色突然讓她驚覺了過來,她想起她的父親,如果管仲對寧戚下了狠手,那寧戚會重蹈她父親的覆轍,終身懷才不遇,鬱鬱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