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陽歌舞新承寵,簾外春寒賜錦袍(1 / 2)

正月十五,上元燈節。

歌女們自酉時起便開始穿戴梳妝,房間中有一種忐忑而歡喜的氣息彌漫,大抵新嫁娘在出閣的早晨,閨房裏也應當充盈著這樣的氣息吧。

唯獨衛子夫是排除在外的。

旁人得到了麵聖的機會,或許能一步登天,衛子夫沒有,平陽公主連上場歌唱的機會也沒給她,可似乎她也不覺得刺心,她站在房中,溫潤微笑著,坦然而平靜地侍立一旁,替旁人遞胭脂粉盒,或者端茶倒水。

錦兒大聲喚她:“衛子夫,衛子夫,你過來,替我梳下發髻。”

她輕輕應道:“好。”

她替錦兒把發挽在頭頂,梳成景雲髻,很配錦兒尖俏的臉,又彎腰從妝匣裏尋了一支赤金和合釵替她插在髻上,長長流蘇垂落下來,搖曳生姿。錦兒望了望鏡中,滿意地笑,突而又伸手拔了釵子,“叮當”一聲擲於妝台上,冷冷道:“這支我不喜歡,替我另換一支。”

衛子夫托起妝匣道:“那你自己瞧瞧吧。”

錦兒伸出手去挑揀,末了,抬抬眼皮道:“這些我都不喜歡,”她掩唇嬌笑,“子夫,我喜歡你頭上的。”

衛子夫寒素,頭上隻戴了一支再尋常不過的銀簪,錦兒揚臉不屑地望她:“子夫,反正你也不上場,豈不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簪子?”頓了頓,又斜睨看她,“不若我替你戴著,放心,日後我若做了王妃,會好好提攜你。”

衛子夫並不動怒,伸手取下簪子,一頭潤澤的長發散落了下來,她隨手挽了素髻盤在腦後,笑道:“錦兒既喜歡,那便送予你吧。”

錦兒眼波一橫,得意接過簪子來插在髻上,又取了黛筆來細細描眉。衛子夫端了一杯水道:“錦兒,你潤潤嗓子。”

錦兒折騰了半天,真是渴了,端起杯子來一飲而盡。

武帝果然來了,酒過三巡,平陽公主擊了擊掌,歌女舞姬們便依次上場,一時紛亂過去,衛子夫端坐在空落房中,四下還殘存著甜膩的脂粉香,外麵的絲竹聲悠揚響起,融融冷月的清光一點點照進來,衛子夫拿起妝台上的桃木梳,將發髻散開,靜靜梳著,長發在月色下如清水流瀉。

門突然“砰”的一下被撞開了,教習師傅滿頭大汗跑了進來,焦急道:“不得了,子夫,你快點上場,”又跺腳道,“我素日瞧著錦兒就是個不地道的,果然出了岔子。”

衛子夫臉上浮出一縷意味深長的笑,點點頭道:“好。”

她徐徐走上堂去,數百隻蠟燭映得大堂明若白晝,正中的男子想必便是武帝了,端然威嚴地坐著,有一張酷肖平陽公主的臉,英俊得很。平陽公主則穿了華麗的禮服,麵色鐵青地坐在武帝身側,見她進來,才似鬆了一口氣般和緩了臉色。堂下,錦兒退在一旁,半張著嘴,痛苦蹙眉,卻發不出半點聲來,隻用一雙憤然的眼盯著她。

唯獨小郡主喜氣洋洋,見她上堂便點頭微笑。小郡主今日也著意打扮了,挽了雙鬟,兩側各戴著一套七寶玲瓏金飾,垂下的長流蘇每一條上都係著赤金響鈴,略動一動便會叮當作響,很是悅耳。

衛子夫也對她回以一笑,纖手輕揚,執一把團扇遮住半邊臉,便緩緩歌了起來。

她唱的乃是《桑中》--

爰采唐矣?沬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薑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麥矣?沬之北矣。雲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沬之東矣。雲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武帝隻覺得有一縷淺淺淡淡的聲音在堂上漂起,初時並不覺得如何動聽,幾番轉折之後,曲調高了起來,堂上歌女的聲音卻不見得有絲毫吃力,舉重若輕地揚上去,淺淡如故。此時便聽出好來,她的歌聲溫柔婉轉,落在耳中便如冬日陽光,但見溫暖,不見刺目。

武帝隻覺得渾身上下,五髒六腑,無一不熨帖,大聲讚道:“好。”

錦兒投向她的目光很是忌恨,她也不理,微笑著收了聲,放下團扇來,垂首向武帝行禮,口中道:“奴婢衛子夫見過陛下。”